重甄瞪他一眼,没说话。
转头再去看长孙茂,只觉得再没有比今天更愁的事了。
她知道柳虹澜是重甄心腹,本欲拿他吓一吓重甄,好逼他出手救人。谁知柳虹澜这么禁不住恐吓,反倒叫他惊惶之中口不择言,说出了这样一番长孙茂的不是……
她一时怔住了,轻轻从梁上落到他跟前,轻声问,“你杀的人,本就该死,是不是?”
月光底下,他一眨不眨看着她。
神情阴沉,语气淡漠:“我救不了人,还杀不得么?”
好家伙。
她本指望着他能为自己开脱两句,也能让她从话里得个开脱,没想到一席话竟将她给呛住了。
草菅人命,却何其理直气壮?
叶玉棠忽然觉得有点不认识这个人。
柳虹澜直叹气:“这种时候了,说说谎也不成?”
楼上神鬼道三人之中,其中一人看不下去,从楼上落地,抱剑上前说道,“女侠,哪怕他当初杀了无辜人,亦是为你杀的。那人要死,也是因你而死。你若因为这个同长孙茂置气,那可太委屈他了。”
行侠之人,兴许能对旁人宽容,对自己德行却分外严格。这话不说,指不定她还能自己寻些由头为他开脱。这话一旦说出口,她怕是死也过不去这道坎了。
重甄气得闭了闭眼,回头骂道,“能不能少说两句?”
那人气得:“英雄惜名,却是要代价的,只许她洁白无瑕,干干净净?还不让说了……”
这群人你一句,我一嘴,令她脑子一片空白,嗡嗡作响。一阵眩晕之后,她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这一刻之前,她完完全全觉得长孙茂和她是“我们”,与面前这群人有本质之别。可他现在站在面前,却怎么好像与背后那群人一般无二?
她不能理解,一时半会儿亦不能接受。
是失望的,更多失望却是对自己。
失望他,亦失望自己如今已半点儿都不了解他。
她徒有一身武功,又有何用?
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护住师妹了。
故她一句话没说,也觉得没什么可说的,转头走出几步,却依旧有些不甘心,转过头去,忽地问道,“你轻功是强过我的。那天风雨亭下与柳虹澜谈天,怎么会由着我从头到尾听了个仔仔细细?”
他微微有些讶异,回头看了眼重甄。
叶玉棠亦随之回头问道,“阁主此行目的,其实本来就是想要借我之口,打探巴德雄之事?否则怎会在风雨亭上故意泄密叫我知晓?哪怕我没有答应柳虹澜乔装师妹之约,阁主过后却说:‘要打听的事,已经都打听清楚’?这事究竟是谁告知阁主的?阁主又为何急于打探裴沁与她父亲的私事?为何放任裴沁离去,又偏偏阻拦于我?洞庭之围,阁主真的没有牵扯其中?”
若非是长孙茂在风雨亭上说话,她决不会想不到柳虹澜是故意让她偷听的。
说到这儿,她有些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起来。
裴沁即将酿成大错,而她此刻唯一可以信任的,只剩下长孙茂。
可怎么就……
事已至此,重甄上前一步,道,“我们是有事欺瞒于你,但这事决计与长孙茂无关。无论在下说什么,想必女侠决计不会再信,可却不该不信他……”
她呵地一笑,“或许是在下以己度人了。无论阁主出于何种情由百般阻挠,但若在下师妹有半点闪失,阁主必脱不了干系。”
话音一落,她转身欲走,忽的手被人捉了一下。
没有什么力气,轻轻一握,仿佛和他此刻处境一样无力且无可辩驳。
他轻声说道,“棠儿,那日泊雪渡口,你为何不告而别?”
叶玉棠微微有些诧异,回头看着他。
长孙茂眼中眸光微动,刹那间似有千言万语,却只化作又一句疑问,“洞庭论剑之后,为何心情不佳?”
语调如常温柔,语气却有些莫名的急迫。
这话问得突然,她稍一回想,万般复杂情绪忽然交织到一起,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一瞬之间,她想不明白其中缘由,亦说不上什么感觉,只觉得酸楚之极,仿佛全身骨头都被抽去,抽得一丝力气也不剩。
叶玉棠疲惫之极,后退一步,“我恳请你,别再追过来了。”
她循着裴沁离去的方向一跃,借由樟树枝桠之力,轻飘飘落在屋脊之上。几个起跃,身影向着思州方向渐渐淡去。
道谋望着她离去方向,忽地嘀咕道,“这女人怎么一点道理都不讲?”
“那日下午,我与长孙茂事先商量过,想要她假扮裴沁,前去同巴德雄谈话,但长孙茂拒绝了。夜里,鬼面与柳虹澜在风雨亭上谈天,忽然见她从屋里出来。鬼面心念一动,伪作长孙茂之声同柳虹澜聊裴沁之事,诱她前去偷听。等她听完前因后果,上前来寻时,鬼面匆匆转身离去,那时夜里,又都着劫复阁黑衣……但总的说来,因为是长孙茂,所以她对这番对话始终深信不疑。夜里长孙茂同她商议离去之事,她却当他是来与她商议裴沁之事。她的提议,长孙茂向来不会拒绝,便与她同去白水河寨了。但神盟那日受伤之后,便始终潜伏在白水河寨之中,等着巴德雄再开口之机,故听到二人谈话,纯属偶然。”
道谋叹道,“这事儿只有她知,长孙茂知。若说神盟知晓纯属偶然,她必也不会信吧?”
重甄道,“她对我们那半点信任,也全然是出自于对长孙茂的信任。”
柳虹澜思索半晌,道,“那她是因不信我们才不信他,还是因不信他才不信我们的?”
道谋白他一眼,“若非你口不择言,她怎会心生芥蒂?”
“这会儿说什么都没用了。”柳虹澜因愧疚而留神树下长孙茂,一时却没寻到他身影,猛地一惊,大声问道,“长孙茂去哪儿了?”
重甄道,“若裴沁出差错,必会是她终身之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