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南淮身形有些晃动,问。
“说她受了委屈没什么,但太太犯了什么错儿,凭什么要被休。”
百善见大爷此时人呆呆的,没有任何表情,也不发脾气,反而叫他更怕了。
“表小姐让您过去一趟,说您若是不去,她就一直等着。”
陈南淮忽然笑了,仰头,看着漆黑的天空,道:“你告诉她,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她那张令人可憎的脸了。”
……
*
杏花村酒楼
屋里很亮堂,点了很多蜡烛。
这是个雅间,仿着北方农家的样儿,最里头有个炕,炕上摆着桌、柜和锦被枕头等物,正中间原本有个极大的八仙桌,这会儿撤掉了,临时挂了厚厚的垂地帘子,将炕和外间隔开。
荷欢这会儿蹲在地上,摆弄着熬药的小泥炉,不小心被炭火烫到了,紧咬住牙关,根本不敢出一点声。
姑娘小产了,出了好多血,人完全昏迷过去了,由好几位擅长千金科的大夫诊治,总算清理干净,止了血,这会儿喝了药,昏睡过去了。
大夫说千万不敢轻易挪动,得亏杏花村酒楼的掌柜和老爷是旧相识,二话不说,立马歇业,并且将酒楼的伙计厨子全都迁出去,发了两个月的工钱,最近不开工。
荷欢偷偷抬眼,此时老爷和左良傅两个人端坐着,脸色都极差。
左大人脱了衣裳,赤着上身,后头站着个胡子花白的大夫,正给他治疗背后的刀伤,地上落了好多沾了血的纱布。
这左大人眉头没皱一下,倒是把那大夫弄得焦心万分,不住地低声提醒:
“大人,缝的时候会有些疼。”
“大人,这药粉很蛰,您忍着些。”
老爷呢?
荷欢叹了口气。
在她的印象里,老爷一直都是穿着得体、风度翩翩的,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头发溜下来一缕,低着头,一直盯着姑娘脱下来的那双绣鞋看,眼睛布满了血丝,仿佛瞬间老了十多岁似得。
“荷欢,别摆弄炉子了。”
陈砚松抬手,轻声道:“进去看看她。”
“是。”
荷欢应了声,起身蹑手蹑脚地进去了。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老爷已经让她进去三回了,再看也就那样,里头好几位大夫和嬷嬷守着呢,要醒早都醒了。
屋里太安静了,便是掉落一根针都能听见。
小泥炉里的炭火忽明忽暗,往外温柔地散发着热。
左良傅率先打破了沉默。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陈砚松看着自己伤了的手,苦笑了声:“分开吧。”
说罢这话,陈砚松缓缓扭头,看着左良傅英俊的侧脸,眼里的城府和阴狠甚浓:“她以后可以嫁任何人,但那个人,绝不会是你。”
左良傅笑了笑,许是缝合的时候有些疼,男人嘴角略抽了下:
“因为本官是个烂人?还是你觉得本官一定会死在云州?”
陈砚松伸手,立马有人捧上杯热茶来。
“你嘛,可能会是个好男人,很有担当。但你不会是个好丈夫,因为不出一年,你会死在洛阳,我女儿已经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她不能再当一次寡妇。”
“我不会死。”
左良傅淡淡一笑,道:“你之所以是陈砚松,能把生意经营成现在这样,政商、黑白全都通吃,是因为你没有家,没有心,没有顾虑;我之所以是左良傅,能走到今天,是因为我孑然一身,功名和性命对我来说不重要。但现在,我觉得我要活下去,而且一定要做出一番事业,我不在乎她和谁成过亲,有个什么样的爹,我就想让她过好日子,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就如我初见她时一样,明媚活泼得像只蝴蝶。”
陈砚松笑笑,没言语,可端着茶的手忽然有些抖。
良久,他将茶盏放下,苦笑了声,声音有些沙哑:“我从来都没怪过玉珠,我知道,她是被那个人骗的。”
陈砚松手反复搓脸,头低下,笑得痛苦:“她死的时候,有了身孕,那个人的,但她还是选择了解脱,因为她觉得再生一个孩子,就会忘了袖儿,对不起袖儿。所以啊,到底是谁逼死她的。我?吴锋?还是我们的女儿?为什么要死呢,这个痴人,我给她发过誓,一定会找回孩子,怎么就不信呢。”
就在此时,内间忽然传来阵惊呼声。
陈砚松和左良傅对视一眼,同时站起来。
只见从里间走出个上了年纪的大夫,手颤颤巍巍地捧着个沾了血的纱布,扑通一声跪下:
“老爷、大人,小姐下了大红,止不住啊。”
陈砚松眼前一黑,没站稳,瘫坐在椅子上,他只觉得耳边嗡嗡直响,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般,难以呼吸。
“啰嗦什么,快止血啊!”
左良傅也慌了,呼吸也开始短促起来,往后连连退了几步,不经意间手抓住矮几上的茶盏,他知道现在一定要镇静下来,不能乱。
“你们不行,就去请更高明的大夫,别停下,赶快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