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如许拉着沈虽白穿过庭院,压根没给他多说一句的机会,事实上方才他要是敢回句嘴,这俩祖宗怕不是真得动起手来。
而沈虽白就这么错愕地由着她拖着自己,那道绯红的背影,如最是明媚的艳阳天,青丝随风而动,仿佛要拉着他跑到天涯海角,直到她停下,他依旧久久回不过神。
“你先离开这。”顾如许道,“虽然不知你俩几时结的仇,但那小子要是动起真格来,绝不是心慈手软的主儿。”
兰舟若只是熊,她倒是可以想法子管教,但这大半年下来,她也察觉到了一些不对经的地方,尽管可能只是些细枝末节,可在兰舟身上,她总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他对沈虽白的态度,她也始终摸不透,但唯有一点,倘若真的给他这个机会,他定会对沈虽白下杀手。
这种杀气,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竟能让她感到不寒而栗。
“我记得他。”沈虽白道,“五年前,便是他来云禾山带走了你。”
闻言,她怔了怔。
她只知道五年前顾如许被逐出师门,离开了犀渠山庄,却是头一回听说兰舟当时也在那。
脑海中闪过一些零星的画面,火光,黑夜,双目赤红的兰舟——还有倒在血泊中的沈虽白。
她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她不敢问他当年的始末,这话一旦问出口,等同于承认自己不是顾如许。但同时,这话她又没法儿接,只能在这么半干不尬地望着他。
“沈虽白……”又那么一瞬间,她忽然有点想看看,他若是直到真相,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然那些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最终还是被她咽了回去,伸手推了他一把,“走吧。”
“十一……”
“再不走我亲自动手把你丢出去。”她背过身,挥了挥手,便有两个暗阁弟子现身,将他往外送。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壮士,您怎么了?”哈士奇仰起头问。
她摇了摇头,指了指心口的位置:“……不知道为什么,这里有点硌得慌。”
说不清道不明,像是不知从何而起的冲动,刹那间翻涌起来,好像就在她身体里,又好像游离在脑海中,让她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这种感受,若是非要形容一下,大概就是悲伤。
可怪就怪在,她压根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她回过身,望着沈虽白离开的那扇景门,莫名觉得,像这样把他推开的场景,似乎已经在眼前发生过无数回了。
与此同时,山门外。
季望舒刚从半山小筑回来,正打算与孟思凉一道拿着绕指柔去见顾如许,还没走到门前,便听见有人喊了句。
“哥!你快看!”
季望舒疑心自己是不是听岔了,怎么会在这听到岳溪明的声音?
一抬头却见岳溪明活蹦乱跳地站在山门下,满脸欢喜地张望着。
她身边站着的,不是岳将影又是谁。
“哥你快去提亲呀!”岳溪明拽住他,将人拉了过来。
季望舒错愕不已,险些踩空一级石阶。
“臭小子你还敢来!”孟思凉脸色顿变,抄起一把银针就要抡他。
“师父等等!”季望舒赶忙拦住他。
岳将影的武功她试探过几回,便是怒不可遏的时候,好像也依旧有所保留,之前是因为他中了绕指柔,才没了还手的余力,但此人定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若是不必动手,自然最好。
孟思凉咬牙切齿地剜了岳将影一眼,将银针收了起来。
岳将影见他似乎打算暂且收手,便上前一步,看着季望舒道:“本世子还是来提亲的,上回那些便当是见面礼了,这十箱,是本世子从楚京带来的聘礼,溪明说,姑娘家喜欢的玩意儿和男子大不相同,本世子也不晓得你喜欢什么,但珠钗头面胭脂水粉什么的,好像还挺招女子喜欢的,本世子平日里没挑过这些,便去楚京的琳琅阁,将他们铺子里最新式样的首饰和脂粉各买了一套……不然你过来看看?”
上次的教训,让他这回记得长了点心,让岳溪明帮着去那帮大家闺秀之间问了问,才晓得女儿家原来都喜欢这些。
季望舒看他一副不知如何说清,却又颇为努力地想让她明白他话中之意的样子,难得觉得这小子有几分意思。
他说他是生平头一回向个姑娘家提亲,她又何尝不是生来头一遭被人提亲?
还是理直气壮地堵着山门,要娶她回去的傻小子一个。
常言道事不过三,然他这第三回提亲,倒是丝毫没有打退堂鼓的意思,反而愈发跃跃欲试了。
“庸俗……”对于他这种土财主似的求亲方式,孟思凉嗤之以鼻。
可转眼,季望舒竟然真的迈上台阶,朝着他走过去了。
“阿舒……?”孟思凉难以置信地盯着她的背影。
“师父。”她回过头,忽而一笑,那笑容里仿佛藏着世间最难以启齿的隐晦,被她这么看一眼,他便什么话都说不下去了,“徒儿自有分寸。”
说着,她便朝着岳将影走了过去。
惊讶于她居然真的来搭理他之余,岳将影更诧异于他还觉得有那么一丢丢的高兴,侧目瞥了孟思凉一眼,他猝不及防的失落,让他更愉悦了。
他当着季望舒的面,打开了箱子给她看。
她的目光落在那一件件琳琅满目的首饰上,缓缓地看,面上的神色却无半分波澜,看了一圈之后,她转而看向他:“这些就是你给我的聘礼?”
在她清清朗朗的眼中,他能清楚地看到此刻的自己是怎样一番神情。
说实话,他此时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前两回不是被她揍,就是被她哥揍,要不然就是被她师父下毒,没有一回是能心平气和地说上几句话的,防备成了习惯,她忽然间这么稀松平常地同他说话,他竟然见鬼似的觉得她有些温柔!
“……这些是用来充场子的,本世子觉得,还是这支适合你。”他从怀里拿出一只木盒,抽开盒盖,里头装着一支精巧的步摇,白玉簪头,渗出丝丝缕缕如花似烟的红色,三层银丝雕镂出一双栩栩如生的蝴蝶,连缀九条巧珠流苏,细若发丝,透如清波,虽不曾镶金点翠,但却多了几分出尘的意味,着实难得。
“哥你居然真的把它买下来啦!”一旁的岳溪明忍不住一声惊叹。
“这步摇怎么了?”她如此反应,季望舒不免有些好奇。
“这支步摇唤作‘比翼’,是今年琳琅阁的新作,它摆出来的那一日,我拉着我哥去瞧了个热闹,听说这步摇开过光,做此物之人更是为此物去月老庙求得了上上签。都说物亦有灵,被人的执念濡染久了,便有了灵性,传说以这支比翼为定情信物,便能心有灵犀,白首不离。”岳溪明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家哥哥,“哥你不是说这些话听着就不靠谱,觉得掌柜的夸大其词,当日十分不耐烦地将我拉走了么?你几时买下的?”
此话一出,就连沈虽白都对他另眼相看了。
“这一路你从未提及过还有一支步摇,看来是早有打算。”
岳将影被他们瞧得浑身不自在,尤其是岳溪明还一脸了然于心的神情,看着他说了句“哥这是千年铁树开了花,万年榆木点了化啊”,就令他格外尴尬了。
“你俩胡说什么呢,我只是揣在兜里一时给忘了,刚刚才想起来而已!”他义正辞严地为自己辩解,“岳溪明你别偷摸着笑,还有你沈虽白,你那什么眼神儿!……别以为你转过头去我就看不见了!本世子一向问心无……”
“我瞧瞧。”
话音未落,手腕便被人扣个正着,一翻一转之间,他手中的步摇已经到了季望舒手里,她似乎打量了一番,再转眼功夫,那步摇又回到了他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