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欣然同她打了个太极:“你觉得是吗?”
何秀儿回忆了一番,脸上一红,片刻才小声道:“我觉得他长得太俊了些。”
秋欣然失笑,正要回屋,又听何秀儿缠着她问:“那……那他来找你干什么呀?”
一楼的大堂上不乏许多好事者,个个竖着耳朵细听。雪青色长衫的女子故作深沉道:“天机不可泄露。”
几日后,秋欣然又去一趟司天监与白景明辞别,过几日她便要随定北侯离京,今日一别,此生再见不知是何时。
白景明年过半百,已经见惯了别离,虽也不免伤感,倒还算平静。倒是原舟十分不舍,先前秋欣然只是回山中,路途不远,知道总有机会能够再见,她如今要去边关,却是山高路远,再想相见总归是不易。
他一路送她出去,眼眶还有些发红,弄得秋欣然也忍不住伤感起来:“我刚入宫就很羡慕卓燕几个能去西北瞧瞧,如今我也有了机会,可不是该恭喜我?”
原舟也知道还是宫外广阔的世界更适合她,但不知怎的,又总忍不住想起她刚到宫里来的时候,十三岁的小姑娘,生得白白净净,像是哪座仙山上下来的小仙童,年纪不大还总对他端出一副长辈的做派,左一口“师弟”又一口“原舟”的叫他。如今小仙童已经出落成了风姿绰约的小道长,中间诸多委屈,到如今还是常怀一颗慈悲心,万事不放在心头。
他叹了口气:“不过还好,你如今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秋欣然不明所以:“什么叫守得云开见月明?”
“你不知道?”原舟有些意外,“你这回去琓州不是定北侯请你去的?”
“那又怎么样?”
“之前人人都说你七年前那一卦不怀好意,定北侯对你怀恨在心。可谁知如今定北侯亲自将你请为座上宾,请你随他回琓州,可不是叫那些流言不攻自破。”
因着前两天夏修言上门,这两天何记饭馆的生意倒是好了不少。不过不少都是冲着她来的,秋欣然这两日本就忙于收拾行囊,又懒得理会那些不怀好意的打探,于是统统都叫何秀儿替她出面回绝了。听他这么一说才知道情况竟同她想的不大一样,忙追问道:“外头怎么知道是定北侯来请我的?”
“侯爷自己同圣上说的啊。”原舟觉得她这话问得奇怪,“他自己说你当年临行前又赠他一卦,告诉他此行若想大胜而归,生机在南,才叫他想出了个声东击西的法子,最后出其不意,得以一击即胜。因此这回也想请你随他回去琓州,或许将来行军打仗,还能替他有所谋划。”
秋欣然一愣:“那圣上怎么说?”
“圣上也很意外,不过立即就答应了。”原舟知道些当年的实情,于是凑近些低声同她说道,“琓州之困你虽担了骂名,但民间也有不少声音指责圣上偏信鬼神。如今定北侯这样说,不是正好证明圣上英明吗?”
一句话成黑,一句话成白;一句话成忠,一句话成奸。世人偏信流言,并不关心背后的真相,这些夏修言当年经历过,她如今也经历了一遍。
秋欣然自嘲一笑,又听原舟不满道:“不过侯爷既然并未怪罪过你,怎么到了现在才说,白叫你担这七年骂名。”
秋欣然对此倒能体谅:“之前吴广达还在,侯爷不说,吴广达会以为我那一卦是圣上授意,有所忌惮,也不会对我多有防范,否则我在长安也过不了这段平静日子。现在侯爷又要远去边关轻易不会再回长安,事情已过去七年,侯爷既然能够主动领情,相当于给君臣二人搭了一个体面的台阶,圣上必然也不想再多生事端,多半只以为我料事如神,不会再对当年的事情多加追查。”
原舟还有些替她不平:“那你受的那些委屈就不作数了?”
“人活一世有谁不受半点委屈?”秋欣然洒脱一笑,“我坚守本心,做了自认为对的事情,世人如何看我又有什么相干。”
她见原舟还有些气闷,不由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愉快道:“好了,现如今你我都有一个好消息,实在值得恭贺。”
听她这么一说,原舟果然将方才的事情抛之脑后,奇怪道:“我有什么好消息?”
秋欣然眯着眼笑道:“我既然要走了,何记饭馆那套房子,便打算留给你,可算是好消息?”
对他这个师姐来说,此举确实可以算得上情意深重。原舟失笑一声,勉为其难地认同了此事,又问:“那你的好消息又是什么?”
“我嘛,”秋欣然美滋滋地说,“我如今既然有了个好名声,打算趁着还有几天,将我卦摊的卦金再好好涨上一些。”
第76章 宜别离 “他不是个好哥哥,我不是个好……
暮春转夏, 正是天气极爽朗的时候。秋欣然离开长安前几天,还特意去二皇子府上探了一回病,碰巧李晗如也在。李晗意腰腹缠了厚厚几圈绷带, 从山上下来, 便开始在府中卧床休养。秋欣然到时, 兄妹两个正在屋里吵架,听李晗意声音中气十足, 看样子伤势应当恢复的不错。
秋欣然进屋时, 正听他气冲冲地喊:“……你有本事再别来我府上!”
李晗如不甘示弱:“谁来谁是狗!”她一把从屋里拉开门,就瞧见秋欣然无辜地站在门口的台阶下, 颇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有点想转头就走。李晗如手还放在门把上,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里头的李晗意奇怪地探头往外看, 等秋欣然走进屋里, 还有些纳闷:“你好端端的怎么想起看我来了?”
这兄妹俩说话当真是气人,秋欣然不同他计较,从怀里取出两个平安符:“我再过几日便要离京,临行前便想着送两个平安符过来。”李晗意伸手接了, 嘴上还要嫌弃:“探病就送两个黄符, 未免也太抠门了些。”
“二皇子什么都不缺,不如送道符转运。”
李晗意自嘲一声:“你也觉着我倒霉?”
秋欣然噎了一下,一时没搭上话。她前日刚去了趟宫里, 已听说了淑妃的死讯。
大祭礼后, 朝廷对外宣称羽林军统领韦镒勾结外族, 意图谋反,大皇子身死,二皇子重伤, 所幸定北侯及时带兵救驾,诛杀韦镒于箭下,肃清叛乱,圣上安然无恙。
淑妃在宫中得知李晗台的死讯,大恸之后心神恍惚,自缢而亡。
但秋欣然听说她是被白绫赐死的,宣德帝到底还是选择了顾全皇家的颜面,没有将大皇子与淑妃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这当中应当也有为二皇子考虑的原因,毕竟若是叫人知道当日发生的事情,李晗意难免要背上弑兄的非议。兄弟阋墙,骨肉相残,还是发生在大祭礼上,要是传了出去,必定会叫天下人耻笑。
可这样一来,东宫怕是再不会有李晗意的位置了。
宣德帝从兄长宣平帝手中承袭帝位,但外界一直有传言,说他帝位来路不正,是弑兄所得。因而在这个问题上,宣德帝始终分外敏感。如今李晗意当着他的面杀了李晗台,哪怕他清楚事情始末,但从今往后恐怕都很难再像以往那样毫无芥蒂地面对这个儿子了。
为了救自己的父亲而杀了兄长,最后却还要被父亲所厌弃,这世上确实没有比这更倒霉的事情了。
大约是她脸上的神色表露的过于明显,李晗意有些受不了的转开头望着屋外,过了一会儿才道:“兄弟几个里,我小时候最喜欢大哥,因为我上头就他一个哥哥。后来有了弟弟妹妹,我不知道怎么当个哥哥,就想大约要跟大哥那样,才算是个好兄长。”
屋内静谧无声,半晌,秋欣然又听他面无表情地说:“他不是个好哥哥,我不是个好弟弟。”
她不知如何接话,正好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嬉笑声。敢在李晗意府上这样成群结队欢声笑语的,世上没有几人。果然,管事推门进来笑呵呵地禀报:“二爷,宫中几位皇子一块到府上看您来了,您看要不要叫他们先在外头稍等?”
李晗意一愣:“是老三老四他们几个,还有谁?”
“六皇子、八皇子也在,好些个都来了。”
“我看尽是来我这儿看笑话来的。”李晗意嘟嘟囔囔地坐直了,不耐烦地吩咐一旁的下人从衣架上取了衣服给他换上,可脸上的神色分明不似嘴上说的那样嫌弃。秋欣然听他清咳一声,同管事说道,“让他们进来,免得老四那张臭嘴,一会儿必定要说我仗着受伤摆架子怠慢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