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沈扈叼着支笔口齿不清地哼哼唧唧,念完在一旁的册子上做记录。
“什么意思呢……”他翻着经典释文。
山九枭站在一侧捧着书自己读,笑问:“你也是奇怪,怎么突然想到要来我这儿学学问了?”
沈扈道:“学生过去不知学问可贵,现在知道了自然是要来请教先生的。”
山九枭好生怀疑:“你呀,天资聪颖,但过去恰是最不爱念书的。罢了罢了,不问是何种缘由,你用功念书也算好事一桩。”
沈扈笔头上没停,一边答应一边翻着书页:“是了,先生的苦心我过去不曾体会,现下吃了亏了。”
“看了一上午了,歇会儿罢。”和折从外面进门来。
“《大学》才看了个开头,歇什么歇。”沈扈头也不抬,“你要是没事,就来给我磨磨墨,墨不够了快。”
和折乖乖地站到身边去磨墨。
山九枭看着他这模样,忍不住问:“尽欢那丫头也许久没来了。我看见你这用功的样子,就想起她当年。那孩子,对自己是真的狠啊。”
沈扈抬起头,提笔的手悬在半空:“她过去在朝中掌权,事务繁忙,不得闲。眼下无官无爵,怕是不敢来见您,唯恐丢脸罢。”
山九枭笑道:“天下哪有先生嘲笑自己的学生呢?那不是打自己脸么。再说了,尽欢这孩子前途无量,丢官也不过暂时的事情,她也必定不会过分放在心上,何来不敢一说呢?”
沈扈听得心下道:您怕是还不够了解您的宝贝学生啊,她要弄到手的东西一夕不见踪影,哪能不放在心上呢?瞧昨儿告诉她马上可以返朝,她那股乐呵劲儿。
但口中还是道:“她爱护脸面,您就体谅罢。不过,我从圣上那儿听得的消息说,她很快就可以官复原职了。”
山九枭惊喜之余,啧啧打趣道:“这上头还真有意思,老是将她呼来唤去的,上回贬回老家种田,没过多久亲自去请;这回又闹成这般,真不知道是如何想的。”
此刻面前摊放着四书五经的沈扈,心中固然还牵系着尽欢,对于一些话语、字眼必然敏感些,加上山先生打趣的语气,不由地开始揣测,圣上知道她贪,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割舍不下,是否是先自己一步看上了她?
如此想来,愈发惶恐不安,一团墨汁掉在了纸上。山九枭哎哟一声,跑过来看:“看看,想什么呢,好好儿的一张纸废了……啊,流飞啊,你这……”
沈扈回过神问:“怎么?”
“你的字,这么些年还是毫无长进啊。”山九枭摇头大叹,“不谈笔锋有度,连基本的横平竖直都成问题啊。”
沈扈低头瞪着自己写的字:“是,是么?”
“罢了,自己认识就行了。你又不是要成为大书法家。”山九枭出于安慰道。
他问:“先生,字写得好不好,与做学问有干系么?”
山九枭没想到他会这么问,道:“做学问不同于其他,需要静心,就像弹琴前焚香听音一样。把字练好也是其中一个方法,能安安静静坐下来把字写好,不容易啊。”
沈扈挠挠头:“还真有门道儿呢。”
山九枭忽道:“这样罢,你若诚心想学,我就给你定个任务。从明儿个起,早晨练字,午间读书,晚上学着作诗写文。不过可以视情况调整。”
沈扈中气十足、信心满满地回答道:“遵命!”
沈府的书房里,案上左手边堆着看完的书。沈扈托着腮正在读《诗经》。
扎鲁、和折排排坐在院内的走廊石栏上,晃着腿嗑着瓜子晒着太阳。
“我上次看见主子这么用功还是在王庭争世子之位的时候。”
“得了罢,念个鸡跟杀诗似的……呸,念个诗跟杀鸡似的。来来来,吃点瓜子解解。”
扎鲁道:“在中原待了这么些年,春节不出去串门子拜年还是头一遭。拿不到红包也就算了,还得听主子念经。”
和折道:“恕我直言,我都不知道追女孩跟做学问有什么相干。顾尽欢就是变着法子把咱们主子拒之门外,他还傻愣愣的相信。没救了。”
扎鲁愣了愣:“可能……知识就是力量?”
*
次日上朝前,沈扈一路默念消化着昨日看的《左传》,又想着自己学成之后该怎么去见尽欢。站在朝堂上也没怎么听韩呈说话。再度回过神来时,韩呈已经一脸不悦地瞪着他了。
“啊?”他呆懵懵地问。
“啊什么啊?你这个左都御史是不是不想干了?”
郑逋在他身边小声提醒:“让你提带新人呢。”
沈扈上前一步道:“是,臣遵旨。”
“嗯。”韩呈眯着眼,“你要仔细提点,不能因为人家是女子就小瞧了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