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惊蛰,沈倾宁顶着春雷和春雨,在后院的石子路上跪了半天。头发和衣服黏在一起,挺直的身子不时颤抖,迎风而跪冻得嘴唇铁青,膝盖早没了知觉。
她原本就有腿疾,这下子倒好了,雪上加霜。
西苑频频传来打砸声响,家仆立于两道皆不敢出声。
“夫人啊,你就让为夫进去吧,别气坏了身子!”沈丹青在屋外听的揪心,生怕让李靖瑶伤着自己。
一旁的沈常安虽然着急上火,但深知此刻求母亲开恩是比登天还难,便吩咐芷儿和秋文:“去后院时刻照看着二姑娘,可别出了岔子!”
沈常安看了看心急如焚的沈丹青,心生一计,便走上屋前。
“母亲,天色已晚,您要是再发着脾气,父亲可要回东苑去了,这要是被祖母知晓,明个又要问话了。”
沈丹青忙上前弹了一记暴利,压低了声:“这般情景,安儿怎还要激你阿娘!”
“爹,方才秋文都说了,倾宁的腿是最吃不住冻的,这都一天了,还下着雨,你我尚且都要多披件衣裳,更可况倾宁还淋着雨,母亲要是还不发话,恐倾宁吃不消啊!”
沈丹青神色一愣“这……”
茫茫夜色里雨下得大了,院中仆人生怕发出点声惹得李靖瑶一怒之下统统拖去挨了板子,都伏着身板立在那任风吹雨打。
房中静默了片刻传来李靖瑶的声音,“都给我滚进来!”
沈丹青如获圣旨一般推门而进,见满地碎片不敢多问,径直走向内室,沈常安紧随其后。
李靖瑶端坐在太师椅上,平静的脸上丝毫看不出方才怒火中烧打砸怒骂的痕迹。
沈常安遣了家仆收拾残局,立于门前听其发落。
李靖瑶的厉害之处不在于她杀伐果断,而是发脾气从不在人前,哪怕隔着门给你听着,回头见了也是平常一样端庄和蔼的样子,反倒让人觉得脸颊滚烫,这点不仅沈丹青领教多年,整个尚书府皆知。
沈常安不知该说什么,便朝父亲投了个眼神,沈丹青一脸为难地又回了个眼神。
“行了,别在我面前挤眉弄眼的了,有什么事儿就快说吧,天色已晚,老爷还要快些休息。”李靖瑶抚了抚鬓发,一脸不耐烦道。
沈丹青走上前:“夫人莫气坏了身子,或不知是歆儿会错了意,冤枉了倾宁。”
“当时东堂的书童、府中的侍从皆在,他们都说是倾宁先招惹了歆儿,你莫不是要偏袒?”李靖瑶嗅出一点味道,立马利眼扫了过去。
沈丹青当下就不敢了:“不不,夫人!这错了,肯定要她改还要重罚,这种事情岂能是儿戏!”
沈常安忙上前解释:“阿娘,侍从也说了,在授课之前二人还亲昵的紧,不可能因为一个辩题就这样了,倾宁性子泼辣说话直,说不好就是歆儿会错了意呢......”
李靖瑶生生打断了沈常安,朝沛文使了个眼色,“好了,你身子刚刚好,不易操心劳神。”
纵然沈常安万般不愿,也被沛文强拉着回了长安阁。
李靖瑶定定地看着沈丹青,见其无话可言便起身走向院中,正欲遣散众人,就见折返的秋文上前跪下,面色仓促。
“夫人,二姑娘吃不住了,秋文求夫人饶了二姑娘吧!二姑娘有腿疾,可经不起这劳舍子天气呀!”
这时候不见何氏在,下人们絮絮叨叨的议论声散播开来,只道主母严厉连素来严谨的姨娘都惧怕了。
沈丹青何尝不想劝说一二,只是妻子这般脾气,天王老子想帮也要掂量掂量。
上官歆当着沈丹霜的面,将沈倾宁的话原原本本说了出来,让众人大惊失色。
当时上官歆在气头上,说的话定有添油加醋的成分,沈丹青起初不信,后找了在场的书童和侍从佐证,结果和自己想的大相径庭。
即使燕帝已经颁布新政允女子参政,但在还没开化的妇人们听来,这就是大逆不道。
李靖瑶倒不是气沈倾宁妄议礼教,是窥探到了她的野心。
有沈尽欢这个先例在,后面定会源源不断跟着效仿,长江后浪推前浪。
沈倾宁终究不是自己亲生的,为她请先生是考虑到沈家的门楣,也顾着何氏雁门郡公府的背景,如今沈倾宁说这些话,无心之人听去也有心了。
李靖瑶眼中波澜不惊“身子骨不好还惹是非,这般逆子难不成还要领回来供着吗!”
秋文一下子伏在地上:“求夫人开恩!”
“如此主仆情深,倒觉得是我残忍了。”
“夫人误会了!秋文绝无此意!”秋文不停地磕着头。
李靖瑶直接转了身回屋,“秋文打二十板子也给我扔到后院跪着。”
众人皆不敢再出声音。
大家都知道秋文虽然是沈家家生子出身,但早在沈丹霜出嫁时就给当了陪嫁去了上官家,现在能回来是靠着沈丹霜开恩,在沈家,算是身份特殊的婢子,李靖瑶这样责难,让人不犹多想。
沈倾宁倒在地上,只觉浑身寒冷难耐,两条腿侧在一边剧痛无比,半炷香之前,她就受不住倒在了地上,秋文来瞧见她时意识还很清醒,现在脑中懵懵懂懂的不知身在何处。
模糊的听得周遭忽然多了脚步声,缓缓睁开眼,见几个人扔了一团什么过来,惺惺的灯火又消失眼前。
风越吹越大,雨豆大的打下来,生疼。
意识里觉得有个人伏在自己身上,喊着什么。
可脑子里一遍一遍响着上官歆说的:果然庶出的都是豺狼,给了三分脸面就要登天了......
“庶出的都是豺狼......当真都是豺狼吗.....”沈倾宁冷极了,喃喃说着,渐渐睡了过去。
果然,是不一样的。
江余一夜没睡,挑着灯在桌前坐了一晚上,天亮时分书童端了脸盆子进来,他才知道已经天亮,随即吹灭了油灯。
书童见江余这般模样,心里好笑又欣慰,不管是否因授学于尚书府,还是原起尚书府那位二姑娘,江余终是与此前大不相同了。
知道江余是为了日前发生的事苦恼,当时情况下,李靖瑶只问了他原委便再没有问下去,他心中担忧主母会施罚于沈倾宁想要解释几句,却被李靖瑶直截了当地停了当天的授课。
“今日可排了二姑娘的课?”江余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