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了探子回禀,处理完了堆积的奏折,从御书房移步回文思殿的岑骥面沉如水,心情很差。
遮天蔽日的蝗虫真的已经出现在了荆湘地界上,进入魏国境内只是迟早的事,若无外援,举国军民恐怕难以捱过严冬,也必然会生出哗变。
而叫人调出韦思旷接连数月发来的奏表,韦思旷固然一贯夸大其词,可事情的大体走向正如她所说。契丹八部推举出了新的红毛王,装备和战法都大有提升,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而韦思旷去年预备的军粮早已告罄,今年的收成也大打折扣。
淮南那边……卢庆沅也真死了。
据说死前已深陷弹劾的泥淖,居功自傲、目无法纪,卢庆沅无力辩解,畏罪自杀。还据说,从前被卢庆沅打压的那些人,本要趁势抬头将卢党铲除殆尽,一时人心惶惶,不过后来李夷光亲往相府奔丧,仍以卢门弟子自居,给这事定了调,没有波及到更多朝臣。
种种迹象……大概他气头上的猜测的确是冤枉了她,至少她来和谈是被卢庆沅给算计了。
原本心里该更舒坦些,可偏偏,探子从淮南又带回了另一个消息……
岑骥展开信报的时候,手都有些颤抖,本能想要逃避,宁愿从没看见那行字。
没看见,他也许还能当她那几分情意是真的,还能骗自己她多少有些向着他。
……
百感交集的,再踏入文思殿,岑骥脸上满是阴霾。
他向来嫌肩舆走得太慢,宁可徒步,也懒得搞通传那套规矩——他的后宫里也没什么人。所以,岑骥远远过来,到近前才被人发觉,引得宫人们匆忙跪拜。
岑骥止步,朝里头扬扬脸,问:“……干什么呢?”
问的是谁,很明显。
齐常侍哈着腰答:“禀陛下,娘娘午睡起来到御园里赏了会儿花,回来用过茶点,说有些头疼,后来就一直在偏殿歇着,刚刚……”
齐常侍揣度着岑骥脸色,压低声音说:“刚刚怜青娘子进去侍药了,还没出来。”
说到这儿,齐常侍头垂得更低,岑骥生得高大,低着头便只能瞧见齐常侍头顶的乌青巾子。
“干什么一脸做贼心虚,出息……”岑骥冷冷哼了声,“药渣的事……还没被察觉吧?”
齐常侍冷汗都冒了出来,支吾道:“没,没有。”
岑骥不再理会他,迈开步子就朝里走,宫女们慌慌张张地挑开帘子。
等岑骥的玄色身影消失在回廊深处,齐常侍才敢直起身,擦了一把额头冷汗。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得好好约束着手下人,免得被波及。
不,瞧这场面,瞧陛下的怒色,今日只怕连那位公主皇后也要遭殃了。
齐常侍净身入宫时,洛阳还在大周治下,是以他对周朝旧人总有几分天然的亲近。周祚衰微,齐常侍改换门庭,而今先帝的公主也嫁入草莽门楣……齐常侍内心颇有些同命相怜之感,平素伺候李燕燕很是尽心尽力。
可今天……齐常侍摇了摇头,不知公主吃个药怎么就惹恼了这位陛下,这回他是无能无力啊。
“唉……”齐常侍深深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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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蝗灾来了,你又说对了。”
李燕燕正斜倚在榻上,叫怜青给她按头,忽然从门外传来这一句,打破了闲适的气氛。
怜青手上动作一顿,急忙下榻,跪伏在地。
李燕燕缓缓抬起头来,着玄色暗金云纹袍子的高大身影定定站在门口,岿然如山。
她起身纳了个福:“……我本来就没骗你。”
岑骥不语,走到房间正中,目光在案几上扫过。
他无声冷笑,自顾自坐下,随手倒了杯水一饮而尽,迎着落日斜光,他眼里神色莫名。
李燕燕的心忽然“咯噔”了一下,虽然她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这夫妻两个在一块儿的时候,除非必要,通常不喜欢下人近身伺候。怜青见李燕燕没有新的吩咐,便想撤掉药盏退下,可刚膝行到案前,岑骥却抬手放在了药盏上——
怜青一愣。
岑骥修长的手指沿着药盏边沿打转,指腹碾在细瓷上,像在抚摸什么活物一样……
“你也留下。”他淡淡地命令。
说完,也不顾李燕燕主仆二人惊讶的目光,岑骥低着头,冷道:“嗯,你对。蝗灾来了,契丹人也很可能会攻破幽州防线。”
“呵——”他冷笑,“我说去抢别人的粮,确是说笑……你拿百姓身家性命要挟,赌我不忍见举国受难,你又赌对了。我确实需要你那笔粮,宁儿、安儿、古大哥家眷,田婶子,全军眷属……我既然应承下来,就不能拿所有人的性命胡闹……很好,你赢了。”
语气很平静,每一个字都咬的很轻,却明摆含着怒火。
李燕燕有些奇怪。
岑骥错怪了她,她才应该生气的吧,怎么反而是他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之前两天,大概已经有探子先回报了,岑骥的态度明明是在软化的。
可无论怎样,既然他承认了,李燕燕也没有得理不饶人的习惯——岑骥愿意接受她的粮食,那也就是会带兵北上,抗击契丹……
至于他们之间的恩怨对错、误会怄气的事,着实不需要太在意,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她其实是个很大度的人。
李燕燕想着,在岑骥身侧坐下:“你去探过契丹人和蝗灾的信儿了,想必也相信卢庆沅是真死了吧……你看,我说的都是实话。对付契丹的战法,郑国昌将军钻研多年,结成十几册的兵书,我叫他快马加鞭送来……只要你递一封书信给皇兄,表达归附之意,然后粮草——”
“为什么?”岑骥打断了她。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