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囚她凤囚凰
苏眉本准备离开, 但是听见夜空之中传来的琴音之时不禁转身回首。
若是之前容远对这首曲子的诠释用的是技巧,而此时此刻却不仅仅如此。
琴声之中占有之欲无法隐藏。
苏眉深深叹了一口气。
凤囚凰。
他囚她。
*
兔形的天婴坐在地洞之中, 看着那透明的结界。
一脸的茫然和挫败。
容远真的将自己囚在了这生司阁中。
他不让自己回桃源村。
这一百年, 自己要呆在这个冷冰冰的地方。
发热期的焦虑对于动物来说很难熬,她全是靠着这一腔的热血,将这股劲儿全部花在了刨坑之上, 这才不显得过于难受和焦虑。
这一刻, 她的疲惫烦躁席卷而来,她耷拉着耳朵, 一步一步走出了辛辛苦苦刨出来的地洞, 拖着略显沉重的步伐走入房中。
她跳上了床, 蜷曲在被子上,眼泪一滴一滴从通红的眼中流了出来。
*
眼看青风也快要与穷奇交会,容远与苏眉进了鸣沙室。
若穷奇燃魂阵一出,青风极大可能会全军覆没,容远必须帮青风护法, 阻止穷奇使出燃魂阵。
他元神出窍,为战场上的青风坐阵。
元神分离太久本是一件极其危险之事。
苏眉会守在一旁, 为他护法。
为了不让元神与身体彻底分离, 容远的元神还需要时不时归位调息。
然而每次归位,他都会看到“她”。
或者说, 是前世的“她”。
……
前世自己这个时候也元神出窍, 去处理一件要事, 每次回神,她都坐在结界之外的门口安静地看着自己。
苏眉那时候叹口气对自己道:“赶不走, 没办法。”
苏眉这个性格, 向来对姑娘都说不了重话。
她用手抱着膝盖, 小脑袋晃来晃去,像是困得已经撑不住,看来已经疲惫得不得了。
苏眉:“咱们进来多少日,她就守了多少日,终于睡过去了。”
谁知苏眉话音刚落,天婴就鲤鱼打挺般跳了起来,在看到容远的一瞬间,一双眼睛像发出了光一般,精神抖擞地道:“大人!”
眼睛也弯成了两道小月牙,她贴着结界拼命向容远挥手,“大人!你回来了!”
元神离体,是疲惫的,但是那一刻,容远觉得自己的疲惫一扫而空。
这时苏眉再次无奈地问:“大人?要赶她走吗?要不,我把青风叫回来赶她。”
赶姑娘这么没品的事,他可做不出,青风比较合适。
容远这时候看着外面欣喜地给自己打招呼的小妖,道:“随她。”
这句随她,一随就随了好几日。
他们是仙,可以不吃东西,而那只才化形的小妖居然也这么熬着,就是不愿意离开,总是生怕自己会出些什么事。
自己每次中途回来元神归位,总能看见她那张看到自己后变得神采奕奕的小脸。
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然后贴着结界给自己招手。
很奇怪,每次如此,自己的疲惫都像是会一扫而空。
从那开始,每次元神离体,他都会多回来了几次。
……
从回忆中出来,容远再次从战场上抽离元神,回归九重天稍作休整。
他“习惯性”地睁开眼先看向了门口,门口空空如也。
那一刻,疲惫席卷而来。
这次出去得并不久,本不该如此疲惫。
他觉得跟那些“回忆”有关,这些回忆侵蚀着自己。
于是,他隔绝了那些回忆,让它们不再来扰乱自己。
但是他发现,每次自己元神归位时,都会不经意地看向那门外一眼。
就像,已经成了习惯。
就像,前世今生的自己在慢慢合二为一。
他可以隔绝掉回忆,却无法将自己分离。
每一次回来,看到这空荡的门口,他有了前世从未有的感觉——寂寥,落寞。
多次过后,苏眉也发现了不对劲,问道:“神君,你是在找什么吗?”
容远再次闭上了眼,“没什么。”
苏眉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问道:“是不是那边战况不好?青风出事了?”
容远答:“不是。”
容远虽然答得酌定,但是每次回来脸色都会白那么一些,这让苏眉的心更是悬了起来。
“神君,你该不会是怕我接受不了吧,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直接给我说,我承受得住,是不是青风他……”
容远这才意识到,这一次青风出征,自己每次回来,受损的元神不仅没有得到恢复,反而变得更糟,伤得更重。
于是这一次,他决定不再回来。
苏眉的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也元神离体去一探究竟。
但他却必须守住容远的法阵,不然真是一亡即亡。
就这样苏眉焦急地挨着一日一夜。
敏锐如他自然也发现这次神君的异常,每次他都看向门口,到底是在看什么?
又或者说……
在期待着什么?
期待谁会出现在门口。
虽不知道神君到底期待什么,但可以确定一点:他期待的自始至终没有出现。
容远的元神最后一次归位。
看容远受损的元神,苍白的脸色,苏眉便知道这是一场恶战。
苏眉有种不妙的预感,“神君?是不是输了?”
容远却打断了他,“赢了。”
苏眉松了一口气,欣喜地看向容远。
而大战得胜的容远脸上却丝毫不见半分喜悦,他只是幽幽看着门外,问苏眉:“这段时日,有谁来过吗?”
苏眉:“这……没有。”
容远垂下眼,就在这一瞬间,一丝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苏眉:“神君!”
*
天婴在床上睡了很久。
再次醒来知道这天上地下都被容远设下了结界的她,愤怒得想去找容远用爪子抓烂他那张虚伪的脸,然后再跟他同归于尽。
但是以容远法力,自己跟他拼硬的根本不可能,一点不可能。
要不然……智取?
对容远用这两个字,光是想着都觉得荒唐,但是天婴觉得可行。
因为这一世的容远做梦也想不到,他前世会告诉自己破他结界的方法:
用他的血在身上画符,就能够离开他设下的阵。
可是,怎么得到容远的血?
这时候发热期的热浪再次袭来,让她焦躁难受,她拼命咬着自己种出来的胡萝卜,逼自己咽下去,储蓄着逃跑的力量。
容远什么时候才能掉以轻心放松警惕?躺平了让自己取血。
她每咽下一口萝卜都觉得无比难受。
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皮肤也微微发烫,这时候她分心地想,如果要是上天赐她一个美男子,啊不,五官端正的男子就好了。
她也知道这是妄想,只能继续想怎么对付容远。
容远不是没有完全放松警惕的时候。
想到这里她脸上又涌上了一片潮红。
也许因为潮热,让她想起了那些放浪轻浮的过往。
容远并不是任何时候都能理智的……
她突然把胡萝卜一扔。
眉头一拧,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把他睡了吧。
容远并不是时时都保持警醒,无懈可击,在他兴头上时咬他一口,取他些血,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天婴也知道这个方法的可行性几乎为零,毕竟前世自己推到他不知花了多大功夫,现在贸然去找他,估计会被他轰出去,甚至关起来。
但是她此刻怒火与热潮一起上脑。
于是她心一横,从床上弹了起来。
大不了鱼死网破!
*
容远擦干净嘴角,在苏眉担忧的目光下离开了密室。
曾经的那些回忆,他只是像第三者一样看着前世一切的发生,但是这次也许跟元神离体太久,身体虚弱有关,那些前世的回忆跟自己融在了一起。
每次修复元神之时,看见她精神抖擞的灿烂笑容时,他都无声无息地被感染,前世的他却并不觉得有什么。
今生看不到,才觉得空落落的。
就像曾经她的笑容能扫走多少疲劳,如今在看不到她时就有多疲惫。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像滴水穿石一般慢慢侵蚀着自己。
特别是在自己虚弱的时候。
他走在回廊上,前世的回忆涌上了心头。
……
那时候自己也是走出了密室,她跟在身后,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却也不敢靠近。
她在自己身后做着各种各样的小动作,以为自己不会发现。
却忽略了地上的影子出卖了自己。
他垂眼看着地上的影子,有时候用食指碰碰,有时候摸一摸耳朵,她很想靠近自己,但是她不敢。
那时候的他觉得有些有趣,任由她跟着。
……
此刻的容远走在回廊上,外面风吹着月桂树轻轻作响,清冷的月挥洒进回廊,只勾勒了自己形影单只的身影。
疲惫再次将他席卷。
他想将一切归结于这次元神受损得有些严重,但是他明白,并非只是如此。
他刚走进了房间,前世回忆再次接踵而来。
……
那个小妖站在门口守望着他。
因为他说过不准进门,所以她从来不敢踏足。
她眼睛急得有些红,“大人,我好担心你,你真的没事吗?”
他淡淡道:“没事。”
她扶着门框站着,突然换了话题,“那你饿不饿啊?”
“不饿。”
她低头有些失落,然后垂头走了。
他并不以为然,因为他知道,她很快便会回来。
容远没有休息,而是坐在房间中的椅子上看书。
很快,房门前多了一个身影。
她捧了一碗瓷盅,双手被烫得通红,烫得她连走路都一跳一跳的,里面的汤水却没有一滴洒出来,到了门口,她伸直手将汤盅递了进来。
“大人,那个,你要不要尝尝?挺好喝的,啊,不……”她转而改口,严谨的道:“我觉得挺好喝的,你那么久没吃东西,要不要喝一点,润润嗓。”
她一双眼睛就像窗外的星辰,明亮,清澈。
容远这才发现她消瘦了很多,婴儿肥的脸都快凹了下去。
也不知道多久没吃饭了。
他放下了书,淡淡道:“进来。”
小妖欣喜无比,小心翼翼跨进门,也不等他指示,就把汤盅放在了桌上,用烫红的手摸了摸冰凉的小耳朵。
现在回忆起来,她的一举一动都是灵动的,那时候的自己也这么想。
他拿著书,并没有喝被她炖得莹白的鱼汤,而是对小妖道:“喝了吧。”
小妖眨了眨眼,“可是,我是给你炖的。”
容远道:“我并不想喝。”然后抬眼看她,“快喝。”
小妖看着自己,她不敢忤逆自己,于是皱着眉拿着汤盅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
容远看着她拧在一块的小脸,“看来不好喝。”
小妖想要辩解,但是满脸通红,嘟囔道:“不是这样的。”只是她在发热期,不想吃东西,而且容远喜欢吃鱼,她却不喜欢。
容远道:“明日我让苏眉差人炖些来,你明日到我书房来。”
小妖突然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你要给我汤喝吗?”
但是很快她又有些踌躇,“可是……”可是她现在吃不下,也不喜欢鱼汤啊。
容远:“不想喝?”
小妖急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很想喝。”容远给的,她都喜欢。
于是她炖的那盅汤,容远一口没尝,全到了她肚子里,但是那一夜他心情不错。
那小妖陪他看书到了天明。
一边打着哈欠,可是只要他眼神扫过,她就坐得笔直,一副非常精神的模样。
容远想着那些过往,眼中划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
可是再次回神,发现房中只有自己一人。
没有汤盅,也没有坐在自己身前打哈欠的少女。
什么都没有。
桌上放着一本书,是一本四洲游记,好像前世自己看的正好也是这本。
那时候小妖还不太认字,但是好在上面有一些图画,自己翻页时她便眼巴巴地看着那些图,看得兴致勃勃。
他为了她看清,会故意将看书的速度放慢,停顿很久才翻下一页。
此刻那本书空荡荡地躺在那里,再没有那双清明而好奇的眼睛盯着它看。
容远拿起了那本书,随手翻了翻就扔在了桌上。
一股稍有的烦躁涌上心头。
他温了一壶酒,对着窗外银色的月晖,独酌起来。
半壶酒入喉,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轻盈,却不均匀。
这不是青风或者是苏眉该有的脚步声。
突然,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他缓缓转身。
月下,门口站着一个红衣少女。
是那张带着几分稚气的容颜,不似前世此时那般消瘦,但还是清瘦了些许,给那天真中平添了几分清丽。
她那双本是下垂的,楚楚可怜的眼睛,眼尾处有了一抹上挑的红晕,使得她又多了几分不可言喻的妩媚。
她甚至没有穿鞋,一双雪白的赤足踩在地上,在月下显得莹白而显眼。
容远的眉心,突然跳了跳。
这个时辰,她以这副姿态出现在容远的房前,本不应该。
但是此刻容远却并没有赶走她的意思。
他确认了一下这到底是回忆还是现实,然后道:
“进来。”
他声音之中带着几分低颤。
天婴并没有客气,那双雪白的双足跨进了房门,她脚步极轻,但是不知为何,每踩一步都让人心中莫名一动。
天婴看着久别的房间,还是那般雅致,整洁,一尘不染,房中的六角香炉中还燃着焚烧不灭的香。
这个房间的每一处香味都挑动着天婴此刻敏感的神经,让她险些忘情。
容远并不像往常那样坐在桌前悠闲地看书,而是独自在饮酒。
独自饮酒?
真是稀罕。
借酒消愁愁更愁,但是容远却不是一个轻易会愁的人。
对他来说惆怅是无用的情绪。
除了酒器,他桌上放着一本书,那本书是四洲游记,记载了人界妖界的人文景观,奇闻异事。
容远有强迫症,房间的每一处都极其的整洁,更是极其爱惜书本。
每本书的角度却有些歪斜,就像是随意扔在那里一般,着实不像他的作风。
天婴记得第一次他让自己进房间的时候,他读的就是这本。
她被上面的那些有趣图深深吸引,那一日不知为何,他看书看得很慢,里面每一张图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时候哪怕是站在他身后她依然觉得很幸福。
……
容远看到了她的放在书上的目光,淡淡道:“想看?”
天婴有些诧异,但那双如葱一般的手指抚在了封面上,慢慢下滑,抚到了最后一个字,然后道:“不想。”
曾经想的,不代表现在还想。
曾经喜欢的,不代表现在还喜欢。
容远听到此处却是微微一顿。
她转身,看着容远,用目光一点点描摹着他的容貌,他的样子,想用他那张过于好看的脸来压制自己被他圈禁的愤怒。
她很想上去质问他凭什么软禁自己?有什么资格软禁自己?自己都答应了把命给他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但是她也明白他是滴水不漏的容远,自己如此重要的容器,圈在眼皮子底下是最安全的办法。
她跟了他那么多年,这些道理还是懂的。
她却仍带着怒意地看着他。
看他好看的凤眼,高挺的鼻梁,冷淡的薄唇,还有清晰的下颚线。
即便如此愤恨,她还是不得不感慨,容远确实俊美过人。
特别是他饮酒之时,会褪去三分清冷,平添三分风流。
倾城之色,绝代风华。
所以自己前世也不算瞎眼,不过就是肤浅,对他一眼万年。
她目光移到了他清晰的喉结,他瓷白色脖子上。
前世他每次离去都会在自己身上留下至少一处的齿痕,可是,自己从来不敢,也不舍得咬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