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远神情淡漠:“戳瞎算了。”
殊不知极远处的茶楼上, 坐着一白衣青年。
茶楼雅致有格调,但是在这青年的衬托下却显得平凡至极。
青年并未穿金戴玉, 但是周身气质清华, 贵气天成,甚至带着几分不可冒犯的圣洁之意,带着几分朦胧却肆意的美, 看起来似真似幻。
但是面色苍白, 像是带着几分病容。
即便如此,正在喝茶的他依然动作从容, 眉目自带威仪。
青年周围恭敬地站着一众人, 他们高矮胖瘦各有不同。与青年从容不同, 他们一个个背脊绷得笔直,头却埋得很低,像是对这看起来斯文俊秀的白衣青年十分惧怕的模样。
这家店铺也接待过不少权贵,可已经好久没见这样的排场,青年那带着几分圣洁, 平静却极有压迫感的气场让自己靠近他时都微微有些颤抖。
即便如此却又被他脱俗的容貌所吸引。
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白衣青年不是他人,正是容远, 但并非容远的本尊, 而是他的元神。
这一众站在他面前低眉顺眼的,正是京城一代的地仙。
在这凡间惊现九重天大祭司的元神, 必然是有惊天大事要发生。
他出现的瞬间, 自然是惊动了京城方圆千里的所有地仙全部前来朝拜。
然而看似, 并未有什么大事发生。
大祭司动作看似悠闲,一双眼睛却看着远处一个破旧小茶楼中的小妖女, , 眼神是淡漠的, 但如此淡漠的目光中却涌动着让人难以察觉的情绪。
一开始他们以为大祭司元神现世,难不成是为了捉拿这只小妖。
这也未免太屠龙刀杀兔子了。
后来大祭司所作所为让他们咋舌。
大祭司元神离体闪现在这十万里外的人间,比起来缉拿妖女,更像要追妻的架势。
他们心中这么想,但是谁也不敢说。
要知道书上记载大祭司元神离体都是因为极重要的大事。
现在……这……
*
这事要从两个时辰前说起。
透过水镜看见她踏入了一品铺,看到各色各样的糕点,甚至蹲在那里对着胡萝卜糕发呆了许久。
最后却只是选了一块桃花糕。
他本以为她会拿起来吃,没想到她却只是用指甲抠了一点碎屑舔了舔,然后便打包收了起来。
终于,他放下了手中快要碎成两瓣的茶杯。
上次元神离体还没恢复,在没有苏眉护法的情况下本不该再做元神离体这般危险的事。
最终看着那对什么都好奇,却什么都舍不得买的傻兔子。
心中微微一痛。
好歹跟了自己一世的姑娘,居然连块糕点都买不起。
他终于坐不住,再次将元神分离,出现在凡间。
他走进店铺时,就连掌柜都吸了一口气,刚才来的那位姑娘已经清丽不可方物,而这位白衣青年,更是宛如一尊俊美的神像。
冷漠,庄重,如真似幻。
仿佛这种人只该出现在庙宇,而不该出现在这糕点铺。
青年只淡淡道:“刚才那蓝衣女子,看了哪些东西?”
他语气淡漠,却让人有种无法反驳的力量,就像天生的上位者,带着不可忤逆的威严。
于是掌柜努力回想了刚才被天婴看过的东西。
容远的元神自然也没有携带金银,但是他乃大神临世,元神出现的瞬间,就惊动了京城方圆几千里的地仙。
这些地仙为了巴结这位大神,甚至可以献祭自己的生命和灵魂,更不要说区区一些金银,都纷纷追在容远身后为他买单。
于是整条东市多了一位蓝衣少女在前面走,后面跟着一位风度翩翩的白衣青年,白衣青年之后,又跟着一群相貌不同年龄不同的奇人,争相为他买单的奇异风景。
这阵仗,万妖之乱后,京城的各位老板许久都没见过了。
于是看那姑娘就跟看财神一样,恨不得她到自己的店里来逛一逛。
天婴在地摊上喝茶时,容远也找了一家茶楼,远远地看着她。
容远周围守着那群地仙,无论出于哪种目的都喜欢受一下容远的照拂。
毕竟他动一动手指,就能让他们改变一世的命运。
但他们心中奇怪,传闻中九重天上倾慕他的女仙却数不胜数,不想今日却跟在一只女妖后面。
哪怕如今万妖乱世,仙的心底都是瞧不起妖的。
但是他们想起了九重天那些八卦……
兔妖……
难不成就是传说中饕餮那位妃子!
难不成那些八卦是真的?
当时有仙官因为她进了孤神殿,为此与大祭司对峙,结果大祭司直接杀了这名仙官不说,仙撵还从尸体上碾过……
想到这里这些地仙全身打了个抖。
他们不敢掺和九重天的复杂事,也不敢对兔妖有质疑。
只夸她灵动活泼,人见人爱。
容远只是淡淡一抬眼,他们又一个个都闭了嘴,不敢再议论她。
心中只道:看来这大祭司占有欲比看起来强太多了。
地仙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跟在容远后面为小妖买单,希望能博红颜一笑,红颜一笑后能博大祭司一展颜,连带他们鸡犬升天。
天婴喝完茶,给了老板铜钱,继续逛街,逛着逛着,太阳西落。
乱世之中虽然京城没有宵禁,但是店铺也都开始纷纷打烊。
*
话说九重天上少年将军大胜归来居然一病不起。
苏眉让灵犀去看过了青风,他口口声声自己染了风寒。
但要说仙族哪里会得什么风寒,心病而已。苏眉叹了口气,来到了青风的院中。
青风并未卧床,只是躺在院中摇椅上,看上月桂树梢上的那轮圆月,手中拿着一坛酒,那就不是其他,正是他大胜归来容远赠的那坛千年月桂。
苏眉:“怎么,一个人孤芳赏月?”
青风喝了一口酒,脸上却没有喝酒人的潮红,而是苍白。
“你可知道人间有个传说。月亮上住着一只玉兔,每到月圆之夜,就能看到它捣药的身影。”
苏眉收了手中折扇:“青风,你我都知道,月亮上没有兔子,九重天上也不再有。”
青风:“你走吧。”
苏眉:……
苏眉叹了口气,离开青风的房间,看着那轮月圆,想起了容远那只月桂树下捣药的兔子金簪。
他也感觉到了棋室之中诡异的灵力波动。
一进棋室,见白光闪烁,发现容远居然有一半元神不在九重天!
苏眉大骇,“神君!”
他之前元神受损,如今不该再让元神离体,还是在没有自己护法的情况下!
况且元神没有肉身护体会极为脆弱,万一在人间出了点什么意外,那可如何是好!
苏眉看着那面浮在空中的有着裂痕的水镜,刚想开口。
只有一半元神的容远合着眼,抬起手,阻止了苏眉接下去的话,只道:“我自有分寸”
苏眉:……
一段前世的回忆再次涌入了容远的脑海。
……
那日,他将小妖从无妄海边抱回来后,小妖虽然恰好过了发热期,但是却更加粘着她,也更加依赖他。
他有时候会摸一摸她的脑袋,她就满脸通红,若他愿意可以听见她飞快的心跳之声。
但那时候她会害羞,不敢看自己。
他会坏心地挑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心跳那么快做什么?”
她那双星辰一般的眼像蒙了一层水雾一般,快要滴出水来,一张脸也红得晕开一片片红晕,像一朵待人摘采的海棠花。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过她饱满的嘴唇,她惊惶地看着自己,一双眼睛带着迷茫和诧异,全身都崩得笔直,僵硬。
眼睛上的睫毛拼命地扇着,像惊慌的蝴蝶,娇小的身躯也微微颤栗着。
“大人?”她疑惑的嗓音发着颤,“你做什么?”
未识人事的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本能的有些害怕有些害羞。
他轻笑一声,道:“唇上有胡萝卜屑。”
天婴急忙捂着嘴,“可是,可是,我今天一天没吃胡萝卜啊。”
“那就是昨天的。”
天婴,一张脸涨得通红,急忙捂着嘴跑了出去。
自己撑着头笑了笑。
后来第二日没看见她,他眉头微微蹙起,走到她房间。
他无声息地开了门,见她正坐在椅子上认真地绣着什么,发现自己进门,吓得急忙把东西藏在了身后。
“背着我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没有!”她急忙否认,小脸也是红的。
他伸出手,“拿来。”
她摇了摇头。
“听话。”
不想她还是摇头,容远极少见她忤逆自己,微微一俯身,手臂绕到她身后,将她手轻轻一掰开,取出了手上的东西。
但是在他看到那东西时,凝住了。
天婴却没有发现他的异样,“这是盖头,你看我绣了一对鸳鸯,是成双成对的意思。”
然后她又翻出了一段红色的布匹,“那个……那个……我也准备自己做嫁衣。”
“嫁衣?”他声音很冷。
终于,天婴听出了不对劲,“大人,怎么了?”
容远淡淡看着她:“做这做什么?”
天婴抬头,一派天真地道:“大人,你不会娶我吗?”
容远目光冰凉,将那盖头放在了手上,冷冷道:“不会。”
说罢,转身离开。
他不会娶她,永远不会。
他转身之时没有看到,身后天婴那惊惶愕然不知所措的目光,然后她将身后的手伸出,不知什么时候手指被针扎了一个洞,她放在嘴里吮吸着。
眼眶中的泪水转来转去,最终忍不住一滴滴落在了手中的盖头上。
……
容远从回忆中出来。
少女身后背了一个个大包袱,进了一家丝缎店。
老板娘看着她格外热情,直接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还差人给她上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
她觉得秀才说京城人人情淡漠这说得不太对,这不是挺热情好客的吗?
真真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我的小财神,不,小美人啊,我这里的东西你多看几眼,一个都别落下。”老板娘看见她就跟看到真金白银一般。
天婴眨巴着眼,“我想问问,这里有出嫁时的布匹吗?我想给自己做嫁衣。”
嫁衣?
隔墙听耳对这些地仙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他们也听到了小妖的话。
这小妖的身份有些复杂,首先她是饕餮妃子,置办哪门子的嫁妆?
其次她和大祭司那些流言蜚语,可仙妖殊途,大祭司怎么可能娶一只小妖。
就算大祭司不顾一切打破礼法禁忌,也不至于到凡间来置办嫁妆?
难不成这是什么别样的情趣?
但是他们转头一看大祭司的脸色,看出来并非如此。
这大祭司的一半元神苍白得可怕。
那这小妖置办嫁妆来做什么?
他们着实是想不通,也觉得他们一个个修行之人也本不该想通,更不该淌这滩浑水,只要跟在后面买单就行。
其他的他们并不想知道。
那位绸缎铺老板娘一听了然,作为商业奇才的她,只握着天婴的手亲切道:“姑娘!我店里面所有东西都适合用来置办嫁妆!!!”
天婴看着老板娘热烈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可是我没那么多银两。”
“姑娘,别提银钱这种俗物,你只需负责看就行。”
别人是点石成金,她是目光所过之处都能换为金子!
“姑娘真是好福气,有那么个清贵的公子娇宠着你。”
老板娘忍不住八卦一番,毕竟那位公子到底是谁,他们都很好奇,她在京城这些年从没见过这号人物。
天婴:“清贵公子?”
老板娘:“难道你这嫁妆不是为了那白衣清贵公子准备的?”
天婴偏了偏脑袋,显然不知道老板娘在说什么。
天婴准备给自己做一套嫁衣。
因为每次的发热期太过难熬,她计划着把自己嫁出去。
至于嫁给谁,她觉得,这人该是桃源村的,因为妞妞在那里,她应该陪着妞妞。
而桃源村里,没谁穿娇气的白衣,也没谁清贵。
她道:“我不认识什么白衣清贵公子。”
听到此处容远的目光更冷了几分。
老板娘“啊”了一声,“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