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絮忆起昨夜谢昀柔和的脸色道:“万岁爷似乎很开心,还亲自替娘娘合上了窗牖。”
所以她们这些做奴才的又怎敢再打开窗。
雁回眼底难得出现一阵迷茫,惊絮赶忙道:“娘娘梦呓含混不清,奴婢猜是万岁爷听岔了。”
雁回一呛,不再言语了。
谢昀不仅肖像国舅,便是表字都是十分相近。一个‘怀瑜’,握瑾怀瑜,一个‘乐鱼’,临渊羡鱼乐得自在。
但却又有千差万别,单是从这字上便知叔侄二人抱负胸怀乃至性子大不相同。
可那人到底没能如愿,只有谢昀算是得偿所愿,政绩赫赫百姓拥戴,‘明君’二字当之无愧。
“难得万岁爷免了请安,娘娘再睡会儿吧。”惊絮手捧脏衣劝道。
雁回这回笼觉睡得也并不安稳,大抵是心里藏了秘密甫一害病,脑子便不受控制地忆起往昔来。一会儿梦见蛮族来犯,京都以北三百里处狼烟台烽火滚滚,国舅临危受命率六万精兵出战,三月后大获全胜擒蛮族皇子人头凯旋。
庆功宴上,她端坐在席间,看少年英雄一杯杯烈酒入喉,微醺着领了先帝册封为骠骑大将军的旨意,将牛头鬼神面具覆于面,踔厉风发何等恣意。
一会儿又梦见大漠塞外传来父亲战死沙场和骠骑大将军投敌的消息。她一直疼爱她的母亲特意入东宫哭着求她,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管,雁家经不起她折腾。
等她一觉睡醒已是日上三竿,惊絮听闻了回纹云锦华帐里的动静,掀开纱幔欣喜道:“娘娘,小公子来了。”
便是她昨日亲自送出宫的小侄儿雁起。
惊絮伺候雁回盥漱穿衣,笑着将今日辗转听见的话告之:“圣上早朝后留了骠骑大将军,大将军离宫后便把小公子送来了。”
许是体谅雁父战死沙场,先帝将骠骑大将军这沉甸甸的头衔补偿给了雁回兄长。
“小公子还特意带了礼物说是要赠与娘娘呢。”惊絮一边给雁回梳妆一边道:“知晓娘娘未起身,小公子便一直安静候着,乖得不行。”
雁回坐于案前,看镜中人一双眸子宛如一潭死水。她换上了笑意,自己的侄儿她还不清楚?
“小雁起那性子活泼跳脱,他能静得下来?”
“奴婢可不敢欺瞒娘娘。”
雁回闻言倒有些意外,心念着赶紧去寻小雁起,只让惊絮梳了个简单的髻,别了一支步摇。
雁起在坤宁宫庭院等着他的皇后姑姑,春雨过后,竹林吮够了甘露,绿得像一块无瑕的翡翠。雁回走出殿外,便见小雁起半跪在石凳上,她目光越过雁起头顶落到置于石案的金丝画眉笼上。
里面关着一只通体鹅黄唯喙间一点翠绿的鹦鹉,雁起正在给鸟儿喂食。
稚嫩的声音空灵清脆:“皇后姑姑万福金安。”说完,摊开肉肉的小掌,似乎在引诱着鸟儿做些什么。
雁回走近,伸出手来欲抚侄儿头顶:“小雁起。”
雁起闻声偏头一看,见到了雁回立即从石凳跳下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皇后姑姑万福金安。”
见雁起煞有其事的模样,雁回不觉好笑,她便也郑重地免了礼。
行礼后,雁起上前拉住姑姑的手,指着这只鸟儿:“皇后姑姑,侄儿有礼物想要赠与您。”
雁回看了眼模样憨态可掬的小鸟,似乎是个看似无害实则暗藏小心机的畜生,趁着雁起不注意便啄了他手中的鸟食。
雁回当即护住雁起,查看他有没有被鸟儿啄伤。哪知怀里的小侄儿只搓了搓了手,认真对鸟儿说教:“你既吃了我的东西,便该知吃人嘴软的道理。”
这副认真的模样又逗乐了雁回,见雁起没有被伤着便松了口气,正要说什么猝不及防被打断。
——“皇后姑姑万福金安。”
——“皇后姑姑万福金安。”
——“皇后姑姑万福金安。”
音色怪异,一连说了三声,竟是从这只鸟儿口中发出的。
雁回稀奇,雁起拉了拉雁回的袖袍:“这便是侄儿想要赠与您的礼物,还望皇后姑姑笑纳。”
‘噗嗤’。
不止是雁回,庭院内的宫人都被逗乐了。
难得没有每日请安的虚礼,加之雁起带了这么个宝贝入宫,雁回这半月过得实在舒心。
另一边,养心殿。
解决了江南堤坝一事,谢昀心情快哉。整日沉迷政务不苟言笑的万岁爷,今儿个难得有了兴致,竟逗起西域进贡的鹩哥儿,这只鹩哥通体黑色泛着铜绿色的光泽,足上用一根小金链拴着,链条另一头随意挂在虎座鸟架上。
可无论谢昀怎么逗弄,鹩哥始终爱答不理。
“朱颐。”谢昀唤朱公公:“都说这鹩哥最有灵性,朕看不尽然。”
朱公公是个人精,为万岁爷高兴,当即骂了鹩哥几句,骂完后将手中的缠丝玛瑙盘往前递了递,谢昀顺势拿过玛瑙盘中央装着鸟食的琉璃小盏。
“若有灵性,该知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谢昀喂着鸟儿,鸟儿依旧不肯赏脸:“这鸟儿食了珍馐便看不上粗粮,竟为了珍馐不惜推食。”
知晓谢昀这是意有所指,朱公公正要附和,天子将小盏扔回玛瑙盘,鸟食洒了一地,殿中一众宫人骇得伏身跪地,两股战战,头埋得死死的生怕触了天子霉头。
“富贵尊荣权势滔天。”谢昀冷冷一嗤,再凝着鸟儿的目光似烤炙的刀刃:“没了这些,朕倒要看那所谓簪缨世家还能不能沉得住气!”
天子神色冷冽,黑漆漆的眸子凉如山涧冷泉没有一丝温度。
朱公公耐心等着,不知过了多久,见谢昀脸色略微柔和了些,这才让小太监扫了金砖上打落的鸟食,他重新往琉璃小盏内装了粮食,走到谢昀身边,举着玛瑙盘也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