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李弧医学世家出身,子承父业,出自底蕴深厚的高知家庭。
去年再见时,陶岚对李弧初中时候的印象已然有点模糊了,只是依稀想起,李弧是个寡言的少年,与现在的模样辩若两人。
即便是寡言的,他也是个寡言的学霸,在一群矮萝卜里面鹤立鸡群的身材,言听计从的姿态,还有无时无刻抿着嘴的样子,老师喜欢他,同学仰慕他,他就像是一滴水,一丝丝的渗透在那时的日子里面,跟他有关的无关的,都无法跳脱出他学霸的烙印。
陶岚记得两人在初中时候唯一一次交集就是初二某个夏日。
陶岚晚上要写的作业本丢在教室了,她第二天检查作业的时候怕被老师罚站,所以天黑也得摸着回来拿。林望自然是陪着陶岚来的,只是到了学校楼下,遇到了一群哥们嚷着要他先去踢几分钟球。陶岚看着他心痒的劲儿,就要他去跟着小伙伴玩耍,自己先上三楼拿书。夏夜的教学楼不如白日喧闹,只有风的声音,只有蝉的声音,在隔壁的大榕树旁边此起彼伏,永不停歇。她从被风扇得晕头转向的玻璃窗上爬进教室。自己的桌位在第七排左数第七个,林望的在第七排左数第六个,两人之间间隔了一条窄窄的道。她径直翻起林望的桌子,各种书本作业本被他一股脑都塞在里面,她下午刚看到他早就趁着休息时间把那一页大题都完成了,她准备先斩后奏,先抄再说,免得作业本带回去了还得瞅着掐表记时的林望脸色过活。
陶岚是这样美好地想的,想的时候窗帘哗啦啦地被风吹起,往她的身上扑着,至死不休地缠绕着她的细长头发,她的粉嫩脸颊,她的玲珑上身,她的窄细腰肢,她下意识地推着窗帘,口中喃喃着别闹。
她费劲力气将窗帘重新用绳子扎了起来,月色终于毫无吝啬地将自己透射了过来,似糖霜般裹了她一圈又一圈。
然后就是她感觉两道目光透过她,落地在某一个不知名的远方。她下意识颤了颤,扭头,发现教室最后排有个人坐着,在她爬窗之前已然坐了很久。
尖叫声还没破空而出时,她发现那人是李弧,一年前转校过来的李弧。李弧是寡言的孤傲的冷漠的,这么一个寡言孤傲冷漠的人,此时此刻却一脸茫然地失焦地而又迷惑地看着她。
那次大病前的陶岚跟现在的陶岚截然两个风格。现在的她可以平淡冷静地面对各色各样的事物,而那时的她却是急性子般恨不得让周围所有人都感受到自己的热情。那时候的她有很多朋友,有玩耍时插科打诨的,有罚站时互相打气的,彼此稚嫩的情感犹如天鹅绒般晨雾笼罩中的森林,枝梢交错纵横,繁盛地伸展着幼软叶子织成的不整的穹顶和葱茏的云,停在疏朗的湛蓝的天下,暖洋洋的光层层叠叠地过滤后到处蔓延在风身后,令她不由地欢喜起来。她打心底很珍惜这片浓郁至极的生气,向来维护得竭尽全力。
所以明知道李弧他不知为何选择一个人坐在漆黑的教室里面,悄无声息,那时的她依旧是抱着一颗打破沉默的心走了过去。
第七排距离最后那排大概就七步的时间,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她看到李弧的眼睛歘的一下湿了。然后那一颗颗晶莹的反着月光的泪珠,从他那琥珀色瞳眸里面无声流下。
她手忙脚乱地返回自己的书桌,从桌子里掏出一包拆开的纸巾,匆匆送到哭泣的少年面前。
少年的眼睛雾蒙蒙的,但仍那么亮,眉头微蹙,鼻梁高挺,斑驳泪痕划过苍白的面颊,他的嘴唇紧紧抿着,下巴内敛,喉结微动,然后泪滴浸润了脖子上偏幽黯的擦痕,慢慢坠落于黑色t恤里面。
少年低下头看着面前的纸巾。
你没事吧?她无法克制地问道,只是觉得这时不出点声音挽留住些残念,似乎下一秒少年就会被风吹走了。
李弧不做声,眼前的少女似乎很陌生,又似乎很熟悉,陌生的是她清秀的长相,熟悉的是她关切的眼神。当她向他走来的那一刻,他觉得心突然就揪起来了,就是那种难以抑制的酸痛感,在自己的眼睛里面酝酿着,然后就是潮湿得令他抓狂的粘稠感,从他眼眶里蜿蜒到嘴角,再爬进衣领。
他知道自己在莫名地颤抖,即便是他的脑子他的四肢他的身躯还那么无法言表的冷静,但他终究是不想一个人承受,在这个夏日里面,他终于想重新找个人靠一靠,就靠一靠,让漂流了那么久的身子能停泊在这么寂静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