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未被问住。
其实……去德国不难,尤其对她来说更容易。何家船运做得大,早已遍布四海。
况且留学终有归期,不会太久。
可她不晓得是被什么拽住了似的,点不下头,开不了口,将一杯茶喝到底了,还没主意。
白谨行微笑看她,并不着急,反而带着歉意说:“刚见面就问出这种问题,太荒唐是不是?”他说,“来前,我还怕你直接起身走掉。眼下你坐着不动,早超出我的设想。”
何未犹豫再三,决定对他坦白:“将军高志,我愿成全。可要真心问我愿不愿意跟你远走异邦……实话说,我答不出。见你前,我以为结婚是个简单事,好像今日一见……并没想象的简单。但二叔的意愿,我不想违背。”
她想了想,问他:“你准备何时动身?”
他答:“正月,父亲叮嘱我,务必在离京前,见何叔叔一面。”
何未轻点头,不用等正月,二叔下个月就回来了。
时间如此短。她心神难定,没了主意。
白谨行温声说:“我有个建议,你且听听?”
何未对他的人品有十足的信任,于是点头,等他说。
“这是旧时的婚约,权当我们相识的缘分。这一个月,我留在此地,一个月为期,我们以朋友之礼相待,等何叔叔回来,你再做决定。”
如此,算给了她缓冲的时间。若投缘,便可携手;若无缘,总算相处过,二叔和白家老爹都可应对。
何未再点头,同意了。
两人静下来,各自喝茶。
“说说你路上来的情景吧,”何未打破安静,主动说,“我还没去过西北。”
提及西北,白谨行笑了。他讲起西北形势,还有路上的趣事,很快将沉默带来的一丝丝尴尬化解掉了。推心置腹的聊过,两人比先前更熟悉了,说话都轻松随意了不少。
何未想到西次间等着的贵人,将一个困惑说出来:“从昨夜到今天,你都让谢公子见我,是不是有特别的原因?”
白谨行如此守礼的人,没道理初见未婚妻,就带着一个老同学,一次算偶遇,两次必有特定的缘由了。
他没否认:“这件事,需他来说。我去叫他。”
白谨行出书房,叫了谢骛清过来。
谢骛清喝完可可牛奶,在院子站过一会儿,此刻回来,往有火道取暖的书房一走,一步一个清晰的雪水印子。
何未以为他要坐回原位,眼看着他以目光丈量、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椅子,最终挑了离自己最远的地方,落座。
下次来,为你在门外置把椅子算了。何未想。
他凭着敏锐的第六感,在何未目光投过来的一刹那,看向她。
何未想笑,移开视线。
谢骛清似乎没明白她的笑意从何处来,静了一静。
不得不承认,一个真实名字,为他披上了戎马岁月的浮光,人也显得更挺拔了。
他的军装承袭护国军的式样,是笔挺的立领。估计他在进门前以两手拢过短发,被雪打湿的黑色短发被拢得不再板正,比刚刚随意了不少,疲惫感也少了。说实在的,他当真没有一丝一毫在战场上历练过的风霜感,眉目间的清秀,让他的克己和冷淡都变得亲切了不少。
因要谈话,难免对视。
“刚刚知道你是谁,我要如何称呼你?”何未轻声问。
院子里人多,因他身份特殊,她的声音有意压低了。
“可以跟着白谨行,叫我……”他想了想,直接道,“直呼名字就可以。”
她以为他用表字“山海”,是为了避开真实姓名,难道不是?不过也对,若不是谢骛清出现,昨夜在六国饭店,怎会有众星捧月的场面。
“刚刚我们聊过,”白谨行看好友,笑道,“你现在可以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何未带着好奇心,等他说。
谢骛清沉吟片刻,道:“百花深处和今日的拜访,都为同一件事。谢某想问何二小姐买两张船票,”他说,“这周出海的,你们何家客轮的船票。”
她以为是要事,未料却是一件极容易办的小事。
这周客轮的船票虽早卖空了,但她是主人家,总有办法。
她默算着手里留得几张特等票,边想着边说:“这个好办,今晚我让人开出船票,送去六国饭店。可惜你问的太晚了,只剩单独的两个小房间,没有套房。”
谢骛清缓缓点头。
如果仅仅为了两张船票,不用他亲自登门,让白谨行问一句即可。何未仍有不解,刚要再问,他先抬眸,低声道:“送票前,我想先讲清楚,我如今在京中的处境。”
何未见他目光严肃,轻点头,说:“好,你讲。”
“名义上我是入京的贵客,其实,是来做人质的。”谢骛清比她想象得更直白。
近年来,谢将军作为南方的主力军之一,数次发表救国言论,责问战祸源头,早就引得四方不满。大家牢骚满腹,却对这位将军无可奈何。谢家虽男丁凋零,儿子们不是战死就是失踪,四个女儿却嫁得好,且足够齐心,成了娘家背后的支柱。没人愿意先下手,得罪他们。
直到上个月,谢将军小女儿携幼子出游,忽然被“盛邀”入京。昔日被骂得狗血淋头的督军们,想凭借这一女一孙,牵制住谢老将军和他的亲家们。五家震怒,发电报,责令尽快放行,这边则回电谦卑礼貌,极力安抚,更是视一女一孙如上宾,锦衣玉食地款待,万般皆好,唯独不让离京。
如此僵局,在数日前被打破。
消失九载的谢骛清以“观逊清皇帝大婚”为由,在六国饭店露了面,宴请数位父亲的昔日“老友”,于觥筹交错间,表示要在京城住上一段日子。言下之意,自己留下,放姐姐和外甥离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