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吃糠咽菜,磨平了王宝钏的心气,寒窑之苦,独居十八年,常人难以想象,最恐怖的是看不到尽头,武家坡一上来,王宝钏就已经是个贫苦大嫂了,从薛平贵的眼里看过去,有多可怜,穿的是补丁衫,‘腰系罗裙少半片,足蹬绣鞋露趾尖’,已经和乞丐没有区别了。她提着篮子出门采苦菜,长安三年大旱,男子都饿死无数,她是靠苦菜才活下来的。”
“但就算这样,薛平贵仍然要试探她贞洁!”小白气得脸都红了:“真是个畜生。”
“是当时的时代给了他这个权力,明清律例,如果薛平贵抓到她通奸,可以杀死她而不受惩罚。”虞夏平静道:“王宝钏觉得自己能驾驭规则,但她选择的丈夫,对她有生杀大权。她苦守寒窑十八年,他做了十八年皇帝,这样薄情,忘恩负义,她却没有质问他的资格。她的父亲,可以把她赶出门去,还陷害她的丈夫,让她沦为乞丐。而当她终于熬完十八年寒窑,敖到写血书,回来还得跟人分享丈夫。她被熬怕了,打开寒窑第一句,就是问官,这是她全部的指望。薛平贵还要嘲讽她吃官穿官,还要问他的粮米去哪了……”
“还要嫌弃窑中的乌糟水,还要说她容貌已老。”小白补充道。
“十八年寒窑老了我王宝钏,可见这个代价太惨重了。”虞夏道:“但薛平贵觉得他也付出了代价,两人寒窑相见,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两人一见面,问过官,王宝钏第一反应是讨封,讨完封,就是复仇!”
“向她父亲复仇?”小白惊愕。
“当然。但孝道所限,无法复仇,所以剧情让她父亲谋反。薛平贵平反,当了皇帝,杀掉她的姐夫魏虎,然后是大登殿,看似胜利,实则惨淡,代战那句唱词实在讽刺,‘千岁娘娘你的驾可安?’王宝钏是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力在她面前摆正宫架子的,她只能依附于她的丈夫。并且只能感慨,代战貌美如花,难怪她的丈夫不愿回来找她……”
“所以她当了十八天皇后就去世了。”小白神色震撼。
“对,这才是这个故事讽刺的尾巴,千斤重的一笔,升华了整个故事。苦守寒窑十八年,换来十八天的皇后,然后一命归天,红楼梦的词也很有意思,‘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你知道为什么今天还要□□鬃烈马吗?”
“为什么?”小白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跟着他问。
“因为历史上有过王宝钏,太多了,每一座贞洁牌坊下都压着一个王宝钏,她们比王宝钏更苦,更痛,被人摸了一下就要砍掉整条手臂,还没过门的丈夫去世,自己就要自杀殉葬,划面,挖眼,砍掉手臂,以各种残忍的方式去迎合那套规则,去表忠心。但社会连许诺的那一点点回报都食言了,袁枚的妹妹袁机,自幼定下婚约,男方有兽行,家人要退婚,对方父亲也要退婚,她不肯,一定要嫁过去,男方矮小丑陋,吃喝嫖赌,嫖到有性病,打她,用火烧她,她九死未悔,直到男方要卖她去妓院才逃出来,生的孩子也是畸形。袁枚感慨她是读书之过,但那时候的女性有什么选择呢?她只是千千万万的女子的一个剪影,社会鼓吹这个,宣扬这个,她们信以为真,以为献祭了自己就有好结果,不清楚这一切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