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他们说话是有些直楞,可别往心里去,我们都知道的。”
四周突然亮堂起来,衬得她有些飘飘然,眼前同意识都是模糊的,刚回过神来,便听见一女子正叹气。这声音听起来低柔轻快,着实熟悉,丹朱暗忖道。
而后又有一人在旁呸了声,骂道:“狗娘养的,没一个好东西!呦呦呦,痛死我了。”
这会丹朱倒是认出来了,口气与先前别无二致,不正是村口那二栓子吗?见他嘶嘶抽气,原是后脑袋沾了大片血色,不过深墨发色难以觉察。姑婶舅伯在他嘴中无一幸免,从祖上九辈到后头三代什么话都被骂了个遍。
若是手脚有嘴皮一半本事便好,丹朱这般想着。
“还未长记性,方才就因这嘴被砸伤,头不痛了?”翠娘一把扯过他胳膊敲下脑门,颇为无奈。
二栓子痛得五官往里皱在一起,嘶哑道:“翠娘,你轻点,轻点!哦哦哦!慢点!”
大概是翠娘扯纱包扎的时候有些疼了,二栓子猛地大叫把丹朱吓得一抖,见他像踩了刀子般跳起,模样着实滑稽得让人发笑。
丹朱低头,一只手从右侧灰青宽袖下探出,骨节分明掌心微侧,看着修长甚至比通常男子更为纤细。透过模糊的重影,她隐约见点眉目,也终是发觉这头竟正借别人身子看着。
从前倒是学过这种术法,借由灵媒窥探旁人万般因果,只是此术逆事而行,易致施术者反噬,丹朱想着这村里接二连三的事情或与这个人有些许关系,便格外留意眼前露出的那半截袖口。
灰青衫烁金线,宽袖翠边,似乎与她曾见过的剑门弟子衣着六成相似。倒也不是无关揣测,见这人右手虎口和无名指下侧生了些厚茧,丹朱想多半是常年把弄剑矛所致。
“翠娘!别啊,不包了不包了,真的好痛哇!”二栓子晃了晃那人紧捏的手腕,哆哆嗦嗦地想抽回来却又碍于力气不够,脸上只得对着她堆出个苦笑应付。
说他胆小他也敢嘴碎别人不敢嘴的,说他胆大看这情形还真说不出口,丹朱只同二栓子有过一面之缘,方才却觉得这人确实好玩。
“现在怕痛,日后若是肿了长脓可有的受!再倒在床上,你家红薯就烂地里?冬天都不知道吃啥子,又得找你姑借。”翠娘一把将他揽了过去,低声念叨着。
那人轻笑一声,大约是少见二栓子瘪个嘴,却又不得不坐下的乖巧模样。二栓子气性上来了,脸红道:“道长,不准笑!”
“好好好,我不笑了。”
而后丹朱还想再往下瞧,不过接二连三闪过些零碎画面,有的甚至她都没弄清楚前因后果。听声音应是莺莺和翠娘出现的最频繁,疯妇人也在,还有些未曾见过的面孔。
日头渐出,河底被染上淡色,一阵阵涟漪打着圈儿,再往下泥沙石块遍布,手指传来钻心的刺痛,像是被什么重重嘬了一下,丹朱翻身拎起一只黑壳乌龟,它竟还死死咬着不肯松口。
“小王八…精得要命,闻到味来的?”丹朱抓着尾巴,……见它将头缩进了壳里,顺手塞去了身下碎石缝中。
这乌龟晃悠晃悠地摆弄着身体,她伸手轻轻弹了下小脑袋,挑眉笑道:“待着吧,过会再出来。”
逆着河流往上游是北村,大概是村里发现了她昨夜不见,一路上不断有人喊叫着名字。河水没过丹朱的鼻尖,她暂时没想出声,又潜了片刻,抬头突然看到岸旁有一人身形极其眼熟。
丹朱倒是佩服这人还有此等的闲情雅致,半身搭在杂石堆上问道:“看什么这么起劲?”
“找了一夜也不起劲了。”少衡蹲下,两人隔得极近。
“找我?”丹朱无端多出些受宠若惊之类的想法。
“昨夜追出去便没个消息,八刻司南一晚上胡乱转着圈圈,只是方才有了点不同的动静。”
少衡伸手晃了下水,眨着眼睛笑道:“以为你会在山上,村里只是拜托了旁人,没想到竟待在河里,精神看着不错。”
确实不错,做梦时候少,丹朱后半夜睡得真挺香,渐渐习惯人形后,倒还是觉得躺在水中舒服些。“是个好觉。”她一向实话实说。
丹朱从一侧翻身上来坐好,衣衫和布鞋由鱼鳞所化自是无惧风雨,只有发末还剩些潮气。她一手掸着衣摆沾粘的泥尘,一手拿上个从河底捞来的物件。
“斧头?”少衡掂了掂,两斤半有余。表面暗色铁锈散发着异味,不知是水下长的还是原本就有,他凑近一闻,也没发现什么不同。
“闻出来了?这可是重要东西呢。”丹朱知晓他五识不通,边擦着鞋上的虚污垢边道:“昨天把我丢进了河里,应当是知道我真身。不过八刻司南竟然还会有错的时候……你怎么不回去睡一觉,不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