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是他对不起她,往后岁月他要全部偿还给她。
心头被大石压着有些沉重,他调息一刻,俯下身亲了亲她的额角。
她身上依然很凉,他将她团好,默默抱着她睡了一夜。
翌日乌云散去,谢柔醒来时萧承启已经去外面和卓远几人议事了,暗卫各自出营集合,她整理好衣服,去找她的马。
“咦?”靠近了马匹,谢柔才发现,马背上新添了一层厚厚的垫子,两侧垂下来到膝盖的位置,触手绵软,应是棉花填充的。
卓生解释道:“是少爷嘱咐让加上的,从前虽有垫子,但太薄了,长时间骑行不易,还是要妥帖才好。夫人试试,若难受就告诉属下。”
谢柔指尖从布上划过,噙了一丝笑,点头道谢。
卓生行礼道:“都是属下该做的。”
他们在林中停了一刻钟,这间隙谭清远从后面赶了上来,他连走了数日,神情疲倦至极,披头散发的模样早没了往日的书生气,看到众人,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一亮,勉强挺直着腰打马过来,想着终于能喘口气儿了,就听卓远朗声道了句“出发”,声音不大,却如洪钟一样敲在他的心上。
他眼皮一翻,差点晕过去,被同行的两人接住了。
眼前发花的时候,他甚至都在想是不是萧承启故意折磨他,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骑马骑得并不好,从来不曾高强度的行军过。
他将疑虑透露给了卓远,没曾想卓远眼神很复杂,对他说了句:“大人应该庆幸还有折腾的机会。”
这话其实没错,谭清远琢磨了片刻,硬着头皮坚持了下来。
于是一行人保持着疾驰速度,日以继夜的赶路,在第二十五日踏进了瓜州边界。
瓜州此时处在战火边沿,风声鹤唳,州府戒备森严,众人先去了城郊,在那里卓远已经等候多时,收集好了所有信息,连同沙盘都准备齐全了。
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紫袍之人。
萧承启与他们易容相见,那紫袍人便将他认作暗卫营的高级兵将,自报家门道:“怀化将军苏威麾下副将沈殊文见过诸位将军。”
萧承启径直道:“苏将军可在城中?”
沈殊文一笑,道:“在,而且将军在来的路上已经和图坦交过手了。”
萧承启带着垂询之意看向他。
第49章 左右为难
沈殊文把近日怀化将军的安排大致说了一遍,原来在五日前,他们就派出了人马骚扰敌方探听虚实,从瓜州方向给图坦大军施加压力,企图撬动一角,让包围圈露出缝隙,好安排钉子进去。只不过图坦以骑兵为主,机动性强,反应很快,两方人马交手中各有折损,于是他们这方进度就缓了下来。
在萧承启和卓海看来,怀化将军这次行动不太明智,他们原定要在瓜州埋下一支军队作突袭之用,他这一动瞬间打草惊蛇,图坦会对这个方向格外关注,但好在损失不大,重新研究战略也是可行的。
沈殊文明白他们在计较什么,战场必须打赢,平手亦是战败,耗费人力财粮还惊动敌方,几乎可以判定将帅无能了。
他心中急转思量,面上不动声色地道:“此番出击虽然没有达成目的,但是探清了图坦的意图,我军确认地方此次以围困为主。”
“有何证据?”萧承启道。
沈殊文道:“图坦在向中原军队运输补给,战线拉得很长,行军路线已经有了一些眉目,正待新一批斥候回返,再作定论。”
萧承启和卓海对视了一眼,这条消息倒十分有用,如果能利用得好,事半功倍,萧承启点了下头,正想继续问下去,却听谢柔插进话来,道:“大人可有辅国将军的消息?”
沈殊文听到她的话愣了一下,转头打量了她一眼,谢柔有意压低声音,还简单的易了容,看上去很不起眼,最关键的是她没有武艺在身,却身着暗卫营服饰,这就奇怪了。
但看萧承启两人神色如常,他也只能将猜疑按捺下来,道:“并无新消息传来。”
谢柔微怔,眼神暗了暗,眼下这般时局,也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萧承启衣袖垂下,于暗处悄悄握了一下她的手,谢柔怔然抬眸,抿唇沉默,后面的战术谋策她没有听,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
众人将目光重新聚在沙盘上,沈殊文把苏威对战局的推演和两人说了,然后道:“苏将军会按圣旨行军,从侧方压制图坦,只待陛下亲临,再联合兖州兵将发动总攻。”
此话不假,如果贸然围困图坦,四面施压,有可能激怒图坦,让他们集合力量用来对付谢煊,妄图以谢煊性命相要挟,事情将更加棘手。萧承启视线逡巡,将偌大的沙盘看过几遍,认可了苏威的方案。
“苏将军现在在哪里?”
沈殊文道:“瓜州巡防营,明日领军出征,骚扰图坦边界。”
萧承启道了声好。
几人于是不再说什么,各自散去,沈殊文回了苏威军营,萧承启带着谢柔进了瓜州临时居所,这处宅院比顺城的还要隐蔽,从一个绸缎庄暗道进去,拐了几个弯直接进入房间。
谢柔住在东侧的厢房,房间里已准备好了热水,而萧承启则和卓海去说话了。
谢柔换了衣服,全身浸在水里,热气驱散了疲乏,却熏腾得眼里发酸,酸楚的感觉过于强烈,甚至压过了腿上的疼痛。
这一路走来她越发麻木,是那种恐惧到极点、长期紧绷着的麻木,有时想得久了,连哥哥的容颜都模糊起来,恍惚间她才迟钝地想起,因为两人太多年没见,她记忆里的那张脸还停留在二十岁模样,最清晰的画面,是他策马向她跑来,笑着对她说,他参军了。
她其实在很长时间里都没明白,为什么熟读四书五经的哥哥没有选择入仕,而是放下笔去当兵,这个问题哥哥一直没回答,在入伍之前才告诉她。
他说,拳头硬才能保护妹妹,他想保护他们的“小家”,是因为“小家”里有她,现在他想保护“大家”,是因为山河“大家”里有她。
“如果哥哥我以后当了将军,妹妹嫁人受欺负了,哥哥能替你出气,保证用拳头打服他!”言罢,他还挥了挥拳头,原本的离愁被他挥散了不少。
她红着眼眶笑出来。
哥哥入伍之后,两人也是聚少离多,谢煊有武艺在身,又难得会读书,在军营里很受重视,晋升飞快,三年后,在他二十岁之时就荣升为州府常备军副将,他回家以后还向她炫耀,说等他变成将军,她就能嫁人了,想嫁谁嫁谁,混不吝的模样和在军营里判若两人。
谢柔听他总把她嫁人挂在嘴边,还笑话他许久,说为了把她扔出家门费了好一番工夫,实在劳苦功高,不如等他升了将军,替她找一个更妥当。
彼时谢煊眼睛一亮,竟觉得很有道理,自此家书里的内容就多了一项:介绍他新认识或听说的青年才俊给她。谢柔全当戏本子看,偶尔拉着雀儿品评,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然而,她没有等到他给她介绍夫君的那一天。再相见,便是天牢门前,她拿出所有的积蓄想见他一面,却被狱卒拒绝,她手里那点碎银子毫无作用。她崩溃过绝望过,也曾蹲在天牢的墙角,希望能听到他的声音,可没有任何收获,也看不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