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长富曾经读过一本经济学的书,里面有个商业经验是:不需要支付成本的承诺是不可靠的。就像现实生活里的各种免费的商品,免费的福利,都是个诱饵,后面还有个很大很大的坑在等着呢。苗桂兰所谓的“友好交流”,听起来就是一个没有成本的承诺,是不是真的有必要掏心掏肺的讲真话,他不知道,但他确实想和她谈一谈,是什么,让两小无猜的两个人过成了现在这样。
“你说实话,什么时候动了跟我离婚的念头的?”苗桂兰继续向前走着,王长富紧跟其后。
“春儿四岁半的时候。”
“为什么?”
“那时候我们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春儿醒的时候陪她玩,春儿睡着了各自去房间忙碌,我听到你的打字的声音和挪动椅子的声音,但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记不记得,有天晚上我试图去碰你一下,你说太累了,让我早点睡,那天我没睡着,我就想,还是计划起来吧。”
“夫妻这种事,是引发我们疏离的一个主要原因,但你有没有反思过,从头到尾,你都没想过来哄哄我,而是靠近我就想着那事儿,这让我很反感,你想想,我们又不是像野生动物,衣不蔽T,没有羞耻心,光着身子,雄X看到雌X抬着PGU,就直接上去了,雌X是在忙着吃食啊,这些你都没考虑过?”
“怎么说呢?你知道我从来都浪漫不起来,那种造作的花言巧语我不擅长,让我像另一个人那样哄人我也不擅长,我的温柔在我默默的行动里面,b如每周给你做一个新的菜品吃,你没必要把我变成另外一个人。到后面你给我的感觉是,你觉得我已经够你厌恶的了,别说靠近你,每次我打算靠近你时,你厌恶的表情把你从我的心里取回去了一部分,慢慢地,你取了个g净,你在我心里的户头里,余额变成了零。春儿五岁的时候,我就想好如何离婚的了。”
“行,我也不怪你。”苗桂兰边说边掸开垂下的柳枝。
“这有什么好怪的呢?”王长富笑笑道。
苗桂兰没有理会他,走进北山街的人群,看着黑压压的人头,王长富感觉呼x1不畅,他耸了耸肩,捏紧两个拳头冲了进去,跟到苗桂兰身后,警惕地看着迎面走了的面孔,和他追上的后脑勺。他真的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和陌生人擦肩而过,最后还是陌生人,他也不喜欢置身人群里,这让他感到不安,但苗桂兰喜欢热闹,逛街找人多的商场,吃饭找人多的店铺,偶尔和王长富出去旅游,也挑人多的假日和人多的景点,这些是他们最大的分歧。王长富表达过几次自己的想法,刚开始,苗桂兰跟他说让他多接触人,后来直接甩一句“我喜欢。”便结束了对话,王长富y着头皮,在无数次人cHa0里生存了下来。
“每次我们出来玩,都要你命似的,你玩的不开心,我看的火大,你到底在怕什么?”苗桂兰说着便稍稍停下脚步,王长富和她走成了一排。
“不怕,就是不喜欢人多而已。”王长富咽了咽口水。
“你就说实话,你g了见不得人的事,不想让别人认出来?”
“哪有!”
“这么多人,你谁都不认识,人家也不认识你,你的心理负担是什么?”
“怕被人看穿我的孤独。”
“嘁。”彭窈静不屑的口气,让王长富想掉头就走人。“你会在意别人的孤独吗?”
“换个说法,我本身就是孤独的,人少的时候不明显,越是人多的地方,外界热闹拥挤就让我心里的孤独越发明显,我害怕的是这个,我害怕的是自己也能感觉到孤独。”
“你努力融入人群,不就不孤独了吗?”
“解决孤独有很多办法,融入人群不是最好的办法。”
“我们两在一起,结婚之前,你的孤僻我觉得是特立独行,这没什么。但结婚后,就有很多的人情世故要处理,你不结交朋友,不主动联系亲戚,给我的感觉是,你对全世界的人都充满了敌意。我到处圆场,弄得像我就是我自己,有老公和没老公没有区别。”
“我想,这个是你自己的看法,我们不人情世故,依然不影响我们的家庭,我们还是我们,我很讨厌聚会和酒席,听一帮我不关心的人吹他们多厉害,还不停的刨根问底,问我收入和工作,如果我谦虚点,就说我不行。”迎面走来的人把他们分开了,王长富绕回到苗桂兰附近,继续道。“你记不记得,苗大哥家搬家办酒那回没?一桌子的人问我是不是公务员,是不是国家g部,我够心烦的了,结果隔壁桌子的也过来问,你觉得,我有必要跟他们解释我的生活和我的工作吗?”
“但那些不就是人情世故吗?我们每个人的生活不是一个孤独的点,它是一张网,你不能把整张网都拆了吧?”
“这我懂,桂兰,我想把网缩小点,有个家那么大就行了,我只在乎我的家庭啊。”
“这个我们就不讨论了,已经见了分晓,你的网还是那么小,我的网不会变小的。”苗桂兰拉长了脸,王长富的网,她始终没有机会把他们拉扯到够大,或者拉扯到她想要的形状。
他们走上了断桥,西湖有名的景点之一,王长富想不通“断桥残雪”四个字的来历,他想看看是否真的有这四个字那么美。有一次下雪,他就在断桥边上等了一整天,稀疏的雪花刚开始落下时,人群像池塘里受惊的鱼儿四散不见,等雪花漫天飞舞时,桥上还来不及铺一层白,便被人群踩了个稀碎,他带着失望回了家,饭桌上说起这事情时,苗桂兰没有作声。第二个冬天他选了个远的地方,在宝石山找了个合适的位置,用远观的心态去看,他没有看到有多美,除了人还是人,再洁白的雪,也洗不净心头的烦躁,那一次他回家,饭桌上便没有提起。他们走过断桥,在白堤上放慢了脚步,夕yAn洒下,把湖面染成了金sE,如果没有嘈杂的汽车声音,他们差不多是和苏东坡在看同一道风景吧。
“你什么时候开始,讨厌我的?”王长富鼓足勇气,开了口。
“讨厌?”苗桂兰有些吃惊,但她很快就回到了状态,脸拉的b刚才还长。“讨厌说不上,就是恨你,明明我是想和你一起生活的,但就是越发恨你。但我要说一下,这个恨不是那种恨,我是越发的希望我们的家庭能够好起来,开心地过,越发的恨你,恨你不去结交点人,工作里不去努力往上爬。”
“你这人啊,以前可不是这样的,老想着往上爬g嘛。”王长富笑了笑,宽慰了许多,苗桂兰不是那种厌恶他,他听得出来,只是他成不了她想要的那种人。
“我能不想吗?我们以前过的那些日子,你记得吗?”
“记得啊,简单快乐。”
“少贫嘴。”苗桂兰被王长富气笑,她转身拍了他一巴掌后继续道。“我们说实话,我哥有稳定工作,我妈也能赚些小钱补贴家用,虽然我嫂子不乐意我哥把钱给我读书,但我哥至少能做主,保证我有钱继续读书。可你不一样,你没有后盾的,上大学那会儿,互联网突然爆发了,纸媒市场份额缩减,你好多次投稿都被拒,不是人家怀疑你的作品,只是这个行业已经算是低效能的行业了,他们都赚不到钱,怎么给你钱呢?你知不知道,你收不到稿费的时候,也是我最紧张的时候,生活朝不保夕啊。”
“没那么夸张吧。”
“你这人啊,心太大。”苗桂兰叹了口气,继续道。“结婚后,有了春儿。我就希望你能够活络点,好歹混个总编辑或副社长,把收入提高,我们去买些理财产品来保底,不仅给春儿提高生活水平,还能给她做些储备。你想啊,她肯定不能再受我们受过的苦了,你自己也知道,只有知识能改变命运,这是你说的,穷人只有通过教育迁移来改变命运,那怎么迁移呢?总不能在杭州内卷吧,怎么办?是吧!我们得想办法让她出国去留学,接受更前沿的教育,这需要什么?”
“钱。”王长富笑着答。
“你还知道需要钱啊?早g嘛去了,哦,你倒好,我每天下班回来,发现你就那么悠闲地看书,写写东西,讲真,老王。”苗桂兰清了清嗓子,把包往肩上提了提继续道。“有人说,只要回家开门后,看到屋子里都是自己Ai的人,那再怎么辛苦都不觉得累。但我感受不一样,我回家开门,看到的都是要依靠我的人,你那情商迟早在工作上碰壁,没了工作就没了收入,春儿是孩子,她需要我们抚养,最终就是你们都需要依靠我,每次我看到你们,我感觉肩膀上的疼痛感又多了些,你懂吗?”
天sE渐渐暗了下来,黑夜正在把人群向景区外挤,人群像一条牙膏,正从西湖景区里的几条路上往外泄。苗桂兰没有停下的意思,她继续往景区里走,王长富回看了一下,也跟了上去,不知不觉,他们走到平湖秋月,是西湖上的一个小岛,上面也有几个小的景点,与其说是景点,说是有故事的亭子更适合。
“没想到我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压力。”王长富叹了口气,他继续道。“你记不记得我们有一次吵架,我赌气说你希望我是那种能上福布斯杂志的人,然后你说‘有本事你上啊。’,那次把我气的不轻。”
“我知道啊,本以为气你,你会发愤图强,结果你就没动静。”
“我实际上有自己的计划,但你想过没,我每次跟你说我的计划时,你都嗤之以鼻,后来我就不Ai跟你说了。哪怕,我做了个什么事情我也不跟你说。”
“为什么不说呢?”
“这你都不懂啊,一来是赌气,有那种‘就不告诉你’的报复心理。二来是我害怕你的否定,就是不管g嘛你都否定我,我心里就挺难受的,我非得在办公室的本子上写满鼓励自己的话,才能把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重新找回状态来。有时候我感觉,我好不容易给自己聚集了一堆热量,你上来就给我全x1光了,所以我就把热量藏了起来,不给你看见是最保险的。”
“行吧。”苗桂兰摇摇头。
“你想,我们俩就是恶X循环下来的结果,我不说,你不让我靠近,我就越是不说,你就越是不让我靠近。”
“我还是很生气的,对你。”
“没必要气了。”王长富拍了一下苗桂兰的背,她受惊得向前跨了一大步。“你看,你到现在对我都还是防备心理,还说我对世界充满敌意呢,你对我都充满敌意。”
苗桂兰似乎也察觉到了,她停了下来,眉头挤在了一起,开口道。“这确实是我的问题。”
“现在说谁的问题已经不重要了,讲开就好。”
“是啊,还能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