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院子里灯火通明,沈未远狼狈的捂着衣衫垂头不言,动静大,太夫人与薛氏都惊动了。
王氏和薛氏到云锦院了,隔壁的梧桐院却没动静。
“小姐,太夫人和大夫人已经到了,您要不要过去了?”
一身普通衣衫穿着的沈月浅搁下手里的书,扭头瞥了眼窗外,不紧不慢的取下发髻上少得可怜簪子,胡乱的揉了揉,有碎发迎风飞舞后她才停下,姿态悠闲地起身,“走吧。”
人多,周氏也被惊醒了,明月得了沈月浅叮嘱,回道,“三小姐主意多,白日瞅见书里说收集半夜树叶上的雨露拿来泡茶最是有养颜功效,这时候想必领着下人开始了。”
自己这个女儿什么性子她心中清楚,书里写什么都信以为真,有次风寒,她不知看哪本书提起心头血入药,功效好,扬言要搁下块肉放一碗血水搁着,周氏那段日子吓得不轻,生怕她有个好歹,女为母则强,不过三日身子骨就好了,沈月浅这才歇下了这个心思。
周氏没有多想,蹙眉吩咐,“你去守着,将院里丫鬟婆子叫出来帮她收集……”收集不够她要的量,她怕会一宿不睡了,周氏好笑又无奈,翻了个身,重新闭上了眼……
明月俯首称是,退到门口,小声地掩上门,提醒左右两边的四名丫鬟,“你们盯紧了,不得让任何人扰了二夫人休息。”
丫鬟点头应好。
明月这才提着素白色的裙摆往正屋院子去,三小姐未仆先知,道今晚院子有动静,叫她天一黑就支走院门和房门口的人,请君入瓮,她好奇瓮指谁。
明月是周氏陪嫁,伺候周氏多年,她心里为周氏压着一层哀怨,周家身份高,二爷若非是老太爷门生,颇受老太爷赏识,凭着沈府芝麻小官的地位怎么配得上周家?
谁知,沈太夫人面上温和,内心却极为阴险,晨昏定省不行便在子嗣上动手脚,否则,二房哪会多出一个长子来?
二夫人性子好不跟她计较罢了,换作她,鱼死网破也要戳破她们的心思,不就看上二房的爵位了吗?有本事自己挣,垂涎别人的算什么事?
明月越想越气愤,拐过抄手游廊,院子里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她趴在石柱后,不远不近地窥视。
沈怀渊死后,王氏全心全意想地是帮两个儿子夺爵,儿子袭爵她是旁人口中的太夫人,孙子袭爵,她便成了老祖宗,王氏觉着她还未到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若无其事受着一声老祖宗的年纪。
可她并非不喜孙子袭爵,对大孙子,她自是宝贝稀罕的,故而,确认沈未远除了脸,手臂上,胸口皆有淤青时,她素颜的脸上,皱纹聚集成一团,沉声冷喝,“谁动的手?欺主乃斩首之罪,沈府容不得你们一群下人放肆……”
王氏视线自然而然落到跪在地上的卢平身上,他原先是沈未远的小厮,后被打板子瘸了腿,怀恨在心携私报复沈未远再显然不过,上前,咬牙切齿地给了他一脚,踢的极为用力,不料卢平身子一偏,她整个人踉跄在地,身边丫鬟婆子离得远要伸手已晚了,她就这么跪在了地上,逢沈月浅闲散慵懒的走近,一脸慌张惊恐,“祖母,您给阿浅行如此大礼,折煞阿浅了。”
嘴上急切,扶她的手却慢悠悠的伸出来,王氏抬眸就见她嘴角扬起喜悦的弧度,怒火难平,拍掉她的手,自己爬了起来,手脏了,往沈月浅衣袖蹭了蹭,火气更甚,大夫说她要卧床静养,现下的情形,如何有静养的心思?
“卢平,你好大的胆子,先是对大少爷拳脚相踢,后又对我不敬,这种奴才如何能留在府里?来人,将卢平送去官府,请京兆尹代为处置。”李妈妈已上前扶着她,王氏不担心再出丑相,死盯着卢平。
卢平身形未动,朝沈月浅的方向磕了个响头,将屋里进贼的事说了。
薛氏听得急了,打断他的话,“未远乃二房长子,要什么问二夫人拿便是,何须偷?分明是你信口雌污蔑他……”又看着沈月浅,“阿浅,这种奴才留不得。”
沈月浅不为所动。
卢平给旁边丫鬟递了眼色,几个粗使丫鬟起身抓住沈未远手脚,从头到脚搜索起来,沈未远不自在的拱了拱身子,脑子清醒了许多,他未得逞,不怕她们搜出东西……
然而,事实胜于雄辩,竟真从他腰带间搜出了“赃物”,洪夫人送给沈月浅的金钗。
不止他,薛氏和王氏也惊住了,金钗来历她们是知晓的,暗地里嫉妒过许久,王氏更恬不知耻的拉下脸问周氏借来看,周氏以洪夫人让沈月浅下次戴着去洪家为由拒绝了。再见这个,不成想是这种局面。
丫鬟小心翼翼地低头,双手将金钗奉到沈月浅跟前,沈月浅接过后,意味深长的晃了晃,“大哥是何意,白日你提起我就说过,金钗不能赠人,没想着你竟然会趁夜深人静时自取……”
她说得含糊,在场的人哪不明白她是顾忌沈未远脸面,没将行窃二字说出口而已。
沈未远瞪大眼,不可置信地晃着头,脸上臊得通红,看着下人们眼中的鄙夷不屑,他只想逃离这个地方,想着,他便如此做了,拔起腿,摇摇晃晃地往外边去。
反应过来的薛氏要追已是来不及,脸上青白交接地瞪着沈月浅,沈未远一跑,更是坐实了偷窃的罪名,以后在府里如何抬得起头来?
沈月浅面无表情的回视薛氏,调转视线,冰冷道,“今晚之事不许透露出去分毫,以后不管谁进云锦院都要经通禀后才可放行,卢侍卫护院有功,赏五十两,其余人赏十两,银子从公中出。”认真地看着卢平,“以后,云锦院的安危交给你了。”
卢平心中一喜,高兴道,“奴才定会尽心尽力看好院子,不让一只苍蝇飞进来。”从三门不起眼的侍卫回到内院护卫,身份天差地别,小姐,真没让他失望。
王氏心里跟卡了鱼刺似的上不上下不下,胸口犯疼,“反天了反天了……”
沈月浅接下来的话更是不留情面,“祖母若觉得赏赐少了只管往上加,若觉得多了,明日我便将这件事告之京兆尹,他处事公正……”
薛氏哪敢让这件事坏了沈未远的名声?扯着王氏袖子,半强迫的拉着她走,“娘,天色不早了,我扶你回去歇息……”
王氏恨其不争,却也明白只好由着她来,不过,目光狠厉地望着沈月浅,恨不得搁她的肉喝她的血。
出了院子,背后猛地传来一句冷冰冰的话,王氏步伐一顿,后背冷汗涔涔,僵直着脊背走了。
躺在床上了,耳边还萦绕着沈月浅不待一丝感情的忠告,“谁打二房的主意,我让她生不如死……”
明月看得满脸喜色,早给她们点颜色,夫人也不会遭那么多的罪,转过身子,脚步轻快地走了。
而离她不远处的假山后,一人正趴在上边,一字不漏的将刚才沈月浅的话记下,暗暗嘀咕,如此睚眦必报的性子,谁惹着她,可有得受了,亏得主子担心她受了委屈,杞人忧天。
待院子没动静了,他才矫健的走了出来,月光照在脸上,眉宇斯文,容貌儒雅,动作却甚是粗犷,捶了下胸口,阔步朝小门走去。
☆、第012章 出乎意料
路上,文贵暗暗琢磨着从沈府听来的话,心底不屑,沈府在京中乃新贵,沈怀渊死后,沈府又被打回了原形,宅子小,里边的腌臜事却不少,兄弟阋墙在大宅中时有发生,兄妹暗中较劲的却是少见……
转过三条街,文贵熟门熟路的从一处小门抬头挺胸而入,惹得守门婆子不满,“这么晚的时辰跑到哪儿野去了?”
文贵挺直的脊背耷拉下来,讨好道,“帮将军办事去了,将军还等着我回禀呢!”
语声落下的同时,人快速穿过鹅卵石铺成的甬道,脚下生风地跑得没了影儿,徒留一声气急败坏的嗔怪。
白墙黑瓦,八角飞檐的宅院中,男子临窗而立,骨节分明的手指散漫的轻敲着窗棂,月光投注在他身后的阴影愈发高大挺拔,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盛满了光华,听完文贵所说,他仍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的望着窗外,姿势都未调整分毫。
“将军,可要如上次般,将这件事散播出去?”上次沈太夫人不喜二房之事引起效果不错,文贵对对自己的办事效率颇为自得。屋子里如死一般寂静,文贵垂首,心底犯嘀咕,自家主子这次回京后性子大变,原本话就不多,今时,愈发不爱张口了,平时就碰着沈府的事消遣两句,今天怎么两句都没了?
等得脚都站麻了,文贵才听到简短低沉轻描淡写的一个字,“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