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眼里,立刻燃烧起了炽烈的火焰,纷纷擦拳磨掌,准备大干一场。李伯升刚刚看到柳七在自己怀里死去,头脑比其他人稍微冷静一些。想了想,犹豫着说道,“造反倒是容易,眼下官府招架朱屠户还来不及,肯定顾不上再管咱们。但咱们总得想得长远一点儿,至少得先给自己找个地方落脚。否则,一旦手头的粮食吃光了,那面就是个树倒猢狲散的下场。”
“那还不容易么,兴化。兴化就在前头,咱们进了城去,突然亮出刀子,肯定能打守军一个措不及防!”
“兴化。抢了兴化,然后再给刘福通刘大帅送一份厚礼。想必念在同是红巾的份上,那朱八十一也不敢来动咱们!”
“是啊,他连孙德崖和郭子兴都不愿意动,怎么可能会动咱们!”
众人立刻七嘴八舌,给出最直接,最简单的答案。甚至连打下地盘后,如何对付朱八十一都想好了,就等张九四和李伯升两个拍板。
“他不动孙德崖,并不等于不会动咱们!”李伯升吐了粗气,用力摇头。“他这次来势汹汹,恐怕对高邮府全境志在必得。咱们摘了他的桃子,即便能找到刘福通撑腰,他也未必会给刘福通这个面子。况且那刘福通能做到红巾军大元帅,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未必肯为咱们这几个上不了台盘的小角色,去得罪麾下一方诸侯。”
“这。。。。。”众人闻听,心里的火苗立刻就短了三截。造蒙元朝廷的反,大伙不怎么害怕。毕竟眼下大半个河南江北行省都成了红巾军的地盘,蒙元朝廷即便出兵剿灭,也得先从刘福通、芝麻李等大块头剿起,一时半会儿顾不上大伙这些小角色。但捋朱八十一的虎须,却着实需要大伙掂量掂量。那厮虽然号称厚道,杀起人来,却也不曾眨过眼睛。淮安那群大盐商就是先例,一夜之间,上千颗脑袋,至今做食盐生意的商贩提起此事来,还人人色变。
“不打兴化,朱屠户是头老虎,咱们不能从他嘴里夺食!”张九四虽然一心鼓动大伙造反,却也不是个鲁莽的主。听李伯升说得认真,立刻从善如流,“非但不能打兴化,凡是朱屠户可能看上的地方,咱们都不能去碰。否则,一旦惹恼了他,以咱们现在的是实力,肯定挡不住他倾力一击。”
“那干脆咱们就去投朱八十一!”有人眼神一闪,兴高采烈地说道。
这句话,立刻得到了不少人的响应。纷纷擦拳磨掌,大声议论,“着啊,咱们何必舍近求远呢。有六千多弟兄,在朱屠户那里,少不得也能捞个千夫长做!”
“一个千夫长就满足了。照我说,至少让九四哥做了万户,然后咱们几个都做九四哥帐下的指挥使!”
“是啊,是啊!给朱八十一当兵,咱们也能借借他的东风!”
“呵呵,大伙想得太简单了!”正当大伙说得高兴时,张九四忽然冷笑了几声,兜头泼下一盆冷水,“你们觉得,眼下朱屠户,缺咱们几千兵马么?我可听人说过,他那边有个规矩,无战功者不得为官。即便想做过百夫长,都得自己拎着刀子到阵前去换。”
“是啊!”李伯升摇了摇头,喟然长叹,“就连那勇冠三军的胡大海,最开始都只能在他麾下做个教头。直到淮安之战中立了大功,才得到了他的提拔。咱们。。。。。唉!”
一番话,说得众人心里瓦凉瓦凉。纷纷叹着气,低声追问,“那,那你,你们说,咱们该怎么办?”
“是啊,不能打兴化,又不能投朱八十一。咱们,咱们还能往哪走?难道继续饿着肚子向前,一直走到泰州去不成?”
“是啊,九四,伯升,你们两个最有本事,你们两个画出道来,大伙听着便是!”
张九四要的就是大伙没主意,如果大伙此刻心里不乱,反而不利于他火中取粟。因此,淡然一笑,先把话语权让给了李伯升,“伯升兄,你年龄比我大,你先说!”
“我?”李伯升只是不愿意再去招惹朱八十一,至于下一步具体该怎么办,还真没啥成熟想法。犹豫再三,摇着头说道,“我现在心里乱得狠,九四,还是你来说吧!咱们这些人里头,你向来最有眼光。”
“是啊,张大哥,你说,我们听你的!”
“是啊,张哥,我们跟着你干,奉你为主!”
“对,张哥,只要你能给大伙找到活路,我们就都奉你当主公。绝不反悔!”
“办法倒是有一个,我要是说出来,大伙可别装怂!”张九四明明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嘴巴上却依旧非常犹豫着强调。
“不反悔,张九四,你尽管说,只要办法可行,咱们这条命就卖给你!”
“谁说了不算,老子就给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众人心里早就被撩拨得火烧火燎,纷纷拔出刀子来比比划划。
“办法有一个!”张九四咬了咬牙,忽然将声音压到极低,用只有身边几个人听到的幅度,耳语般说道,“记得说书先生讲过,三国时候,有个人叫孙伯符。。。。。。。”
第一百八十八章 高邮
也不怪张九四等人不敢捋朱八十一虎须,半日克宝应,柱香下范水,这份战力,天下有几个人敢逆其锋缨?即便是先前信心满满地誓要将朱屠户生擒于高邮城外的蒙元河南江北行省左丞契哲笃,在得到消息之后也完全乱了方寸。每日困坐在衙门里头,紧张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贼军来势汹汹,左丞何不向扬州求援?请镇南王发兵来救?双方合兵一处,与朱屠户较量一场。总比各自守在城里,被朱屠户逐一攻破为好?”此时此刻,知府李齐也没了底气,见契哲笃愁眉不展,便凑到他身边,小声提议。
“是啊,是啊!贼兵势大,大人宜早做打算!”契哲笃的心腹爱将,回回人纳速刺丁也凑上前,低声给李齐帮腔。
三道防线,前两道防线被淮安红巾一捅而穿,而期待中的猛将董抟霄,却还在长江南岸不知道什么地方。如果再不赶紧找人过来帮忙的话,等那朱屠户带着兵马杀到,大伙十有八(九)是死路一条。
“唉,你等有所不知!”蒙元河南江北行省左丞契哲笃长叹一声,摇着头说道,“若是能与镇南王孛罗不花合兵,老夫又何必隔着一条大江向董抟霄求援?下去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吧,这个主意,不用再提了!”
“这?”知府李齐的嘴巴动了动,将想要说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头。据他所知,眼前这位河南江北行省左丞契哲笃,可是个少见的明白人。非但精通兵法,熟于政务,而且气度恢弘。绝不是因为小恩小怨,就置国家大事于不顾的人。
“镇南王孛罗不花与镇守庐州的帖木儿不花乃是叔侄,而贴木儿不花与镇守武昌的威顺王宽彻不花又是兄弟。”见众人满脸迷惑,河南江北行省左丞契哲笃叹了口气,又低声补充,“五年前,集庆盗起,孛罗不花讨平之。然后又与威顺王宽彻不花讨徭贼吴天保于靖州,朝廷皆无封赏。而去年贼将倪文俊、陈友谅进攻武昌,朝廷没派一兵一卒相救。今年反倒因为宽彻不花丢了武昌,夺其王位,并且将其子和尚下狱定了大辟之刑。多亏宽彻不花拿了钱走通了皇后的门路,才免去了一死,改成了待罪军前立功。”
“嘶——!”李齐和纳速刺丁两个齐齐倒吸冷气,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
这朝廷,对镇南王一家也太苛刻了些。即便是降将,也没见如此狠辣过。打了胜仗没与赏赐,打了败仗就追究到底。也难怪镇南王孛罗不花眼看着朱八十一在淮安折腾,却好像跟自己没关系一般,半点力气都不愿意出。
正在心中偷偷感慨间,却又听契哲笃幽幽地说道,“陛下幼时颠沛,所以对人的提防的心思,难免就重一些。且早年间一直有谣传,权相伯颜,一直对孛罗不花青睐有加。而细算下来,孛罗不花、帖木儿不花和宽彻不花,也都为世祖陛下的嫡传血脉!唉!”
“嘶,啊——!”李齐和纳速刺丁两个再度倒吸冷气,好半晌,都无法将嘴巴合拢。
论职位,他们也算上是四品大员了。但涉及到皇家的秘闻轶事,却很少听闻,也没勇气胡乱打探。而今天,从不知道契哲笃是因为心思大乱,还是出于拉拢目的,居然把蒙古皇族之间的秘密,毫无保留地给端了出来。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几乎在东方西方,世界各族都通用。因此不用仔细琢磨,李齐和纳速剌丁两个,就知道扬州方面不可能发来一兵一卒了。而以眼下守军的士气和实力,想坚持到董抟霄赶到无异于痴人说梦。
“你们两个不必过于担心!”知道李齐和纳速剌丁都不想这么早就为国尽忠,河南江北行省左丞契哲笃很惨然地笑了笑,低声说道,“老夫已经派遣心腹,在西门备下了船只。万一事有不测,老夫会和你等一起从高邮湖上撤退。即便拼着被朝廷治罪,老夫也得把贼军破城如此迅速缘由带出去,以让给地官府能早做提防!”
“我等,我等愿拼死保护大人!”李齐和纳速剌丁等人又是感动,又是难过,躬下身,大声回应。
在朱八十一之前,从来没有人攻势能锐利如斯。一日一夜破城,半日破城,一炷香破城,从淮安到宝应再到范水,以往令进攻方头疼无比的城防,在他朱屠户眼里,就好像根本不存在一般。如果说淮安城因为排水沟渠防卫疏忽,被攻破还可以理解。宝应和范水寨,都破得就有些匪夷所思了。那两个地方,自打淮安失守之后,可是第一时间就给排水渠装上了无数道铁笼闸,即便他朱屠户拿着绝世神兵,也不可能在眨眼功夫就将那么多道铁闸全部砍开。
很显然,姓朱的除了火炮之外,又鼓捣出来了一种新的破城利器。以往大伙谁都没见过的,并且历史上根本没有过记录的。宝应城逃回来的溃兵不知道那到底是何物,只是说贼军出动了一种巨大结实,并且能自己行走的铁甲车。而铁甲车下到底藏了什么,为何会让宝应城的东墙像豆腐一样垮掉,却是谁也说不明白。
未必是火药所炸。宿州被攻破后,残兵败将们报告上来的消息,契哲笃曾经亲眼看到过。据他们说,当时宿州城的城墙是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整段飞上了半空。而这回据宝应城逃回来的溃兵所讲,宝应城是毁于一连串闷雷声中。并且城墙是向正下方自己瘫倒,而不是向上飞出。波及范围仅仅限于两座马脸之间的城墙,和距离城墙不到一丈远的范围。更远的处,甚至连土渣都没溅到。
“妖法,朱屠户使的是妖法!卑职,卑职可以对天发誓,亲眼看到朱屠户登台作法,脚踏七星。。。。。”跑回来报信的百夫长脸色煞白,赌咒发誓。
“推出去,斩了!”没等对方把话说完,契哲笃便下令将此人处以极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