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迟抵达饭店,看见的就是蒋辞和李泽远站在门口谈笑风生这一幕。蒋辞笑容满面,全然没有面对他时的小心翼翼。
那天晚上回去以后,陈迟本来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如今见了这个人,突然又想到了她的那一番话。
两人谁也没有注意陈迟的到来。看着他们,这顿饭,陈迟突然不想吃了,拿出手机给李泽远发了条不能来的消息,转身就走。
走到拐角,一对母子在那里拉拉扯扯,母亲把钱塞在男孩子手中,男孩下意识缩回手,撞上了陈迟,钱散了一地。
女人连忙蹲着捡钱,“让你拿着就拿着,让你姐看到了怎么办?”
陈迟根本没想着道歉,匆匆离开了。
陈迟刚启动车子,两个人又从饭店里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妇人和一个男孩子。四人说说笑笑上了李泽远的车。
陈迟一脚油门,跟了上去。
李泽远把杜丽送到了长途汽车站,蒋辞麻烦他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想着还有一桌人在等他,就让他先行离开了,还约定下次有机会请他吃饭。
李泽远的标志笑容挂在脸上,怕给蒋辞造成心理负担,点头答应了。
杜丽似乎是把李泽远当成了蒋辞的追求者,仔仔细细地,从上到下认真打量了一番。李泽远十分坦然,淡定地接受了她的注视。
蒋辞拉过母亲,和李泽远道了别。
“这个男人不错的,蒋辞你要把握住啊。上次蒋蓉介绍的是不是他?我听你弟说,他那个车,一百多万呢……”
人还没走远,李泽远上车前就听到了这么几句。他想,蒋辞就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吗?
蒋辞送母亲上了车,从车站出来的后一秒,陈迟的车“嗖——”地一下停在了她和蒋俊的面前。陈迟的双手把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也不看她,脸上有些不耐烦,吐出两个字,“上车。”
后面的出租车司机已经开始摁喇叭,一声比一声急促。蒋辞迫不得已,带着蒋俊上了车。
车厢内的空间逼仄狭小,空气沉默压抑。三个人谁也不出声,蒋辞没忍住,偷偷打量着陈迟的侧脸。
时隔这么多年,他依然玉树临风,全然没有中年男子的油腻与邋遢。
时间好不公平。
陈迟轻车熟路地开到蒋辞家的那条小巷子。
蒋辞把钥匙给了蒋俊,“你先上去。”
蒋俊一步三回头,生怕面色不善的陈迟做些什么。
陈迟打开音响,舒缓的轻音乐流泻而出,蒋辞的心莫名的定了下来。
陈迟也不说话,点了根烟。他的轮廓在跳动的火焰中愈发明显,愈发生动起来。
“蒋辞?”看吧,他连名字都记不住,“大家都是成年人,咱们直接一点,开门见山。我也不想调查你,也不想从别人嘴里知道这些,这对你不尊重,也不公平。
“为什么喜欢我?蒋辞?”
为什么喜欢他?
蒋辞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喜欢一个人真的能说出,对方到底是哪一点吸引了你吗?如果真的可以说出来,世上那么多具有同样特征的其他人,为什么偏偏是他?
陈迟在一个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恰巧走进了蒋辞的心。他只是碰上了蒋辞动心的瞬间,不早不晚,不是别人,只是他而已。
爱情,不是爱一个人,是爱一个瞬间。
蒋辞爱那个瞬间,爱了十五年。
所以是你,别人都不行。
但在陈迟问出来这句话以后,蒋辞突然觉得陈迟和其他人也没什么不一样。他也会计较这些,问这些庸俗的问题,也逃不过凡人定律。
陈迟并不是神,不是她幻想里的那个人。
高高在上,高不可攀。
说来矫情,蒋辞一直希望自己是一个不那么普通的人,希望得到大家的认可,得到大家的关注。喜欢陈迟这件事,是蒋辞平淡无奇的人生里,最轰轰烈烈的秘密。她羡慕那种不做什么也能得到大家追捧的人。
比如陈迟。
蒋辞的少女梦,没有碎在那个陈迟被抓进派出所的深夜。
最终碎在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夜晚。
蒋辞是个普通人,她期待的救世主没有出现,也不会再来了。
陈迟不是那个人了。
“陈先生,我已经不喜欢你了。”蒋辞经历了内心的波澜壮阔,表面还是平淡如水,“就在刚刚一瞬间。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我刚刚才想明白,这些年,我都错了。我喜欢的人也是一个普通人,会计较得失,计较爱恨,计较对错。没有认识你以前,我是靠着想象活下去的。您为什么要打破我的幻想呢?”
蒋辞这场旷日持久的暗恋终于落下帷幕。
暗恋是对自己幻想中的人的迷恋,通过一件事,认定对方是那样的人,永远活在自己塑造的梦里。
暗恋的结局,不是在一起与否。
暗恋的结局,是保存幻想,还是打破幻想。
蒋辞再没有见过陈迟和李泽远。
她开始流俗,开始承认自己平凡,开始重新审视生活。
蒋辞小时候曾经做过很多不切实际的梦,总是想着会有一个人,带她逃离这样的生活,或者是能满足母亲所有愿望。
慢慢的,她长大了,幻想也一个个破灭。她渐渐认识到自己的天真,明白自己的渺小,认清世界的不怀好意,于是她一直妥协,一直被压在命运的魔掌之下,每每稍稍探出头,又被无尽的风浪压着,缩了回去。
遇见陈迟以后,她想了很多。
陈迟一直是那个被她寄予厚望的人,就像她梦中的盖世英雄,某一天会踏云而来,可陈迟没有。不仅没有,他甚至打破了蒋辞心中最后一丝美好的幻想。
蒋辞终于明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这件事,错得很彻底。
从头到尾,能带她逃出去的,只有她自己。
蒋辞辞掉了稳定的工作,在三十岁这年重新开始做自己想做的事——当一个律师。
路是她自己选的,她不能后悔,也不允许自己后悔。
三十五岁那年,她遇到了她的丈夫,也是她的同学,是走在街上不会引起任何回头率的人。
她感到安心。
结婚那天,陈迟送来一个花篮,没有署名。但蒋辞就觉得是他。
在一片百合和玫瑰堆积的海洋里,缅栀花的花篮显得格格不入。
花篮上只有一句新婚快乐。
花语是,希望和新生。
希望你们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