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命令他闭眼的那一刻,谋篇布局已成,他的四师弟第一次明明白白地算计了他。
用所有的真心,和唯一的爱。
程雁书已经隐入了八卦阵内,七彩虹光慢慢的若游丝般的即将消失,一道带着苍蓝色调的白色光芒却渐渐地透出来,沿着那八卦之阵的边缘游走,跟着慢慢消失的七彩虹光,渐将成一个新的环绕八卦之阵的圆。
八卦阵内,没有一丝光线的绝对黑暗中,那让人恶心的无数尖利的指甲同时刮着玻璃的尖锐声响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发有穿透力,刮擦着程雁书的耳膜,直戳进脑仁,头痛到要炸开的感受没有一刻停顿。
相比之下,那裹住全身黏住眼耳口鼻的带着浓厚血腥腥臭的粘稠汁液,好像还更好忍受一点。
在这样无尽虚空又藏着无尽折磨的地方,一个人渡过两百年。程雁书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感激现下维系这阵法的若木之墨只够维系一百年,他只需要撑一百年。
炼狱么。
想到自己是替换大师兄而留在这里,他又觉得好像也不是不能忍受。凭借着脑海里鲜活的大师兄,他应该也能撑到意识飞灰湮灭那一刻。
可是,大师兄呢?
过一年,过五年,过十年,他会记得自己吗?在异彩纷呈、每天都有无数层出不穷的新鲜事的外面的世界里,他的心会被填得无限满当。
到那时,被遗忘在炼狱里的自己,还可能被记得吗?
程雁书有些能够共情之前被献祭的那位大师兄的先人,为何会反悔了。
可以牺牲,但不想牺牲得毫无价值,悄无声息,泯然如无物,大概也是人性中不可剥离的一部分吧。
忽然,无尽暗黑里闪出了如萤火虫般大小的一点虹光。那虹光照不亮四周,却因为是唯一的光而无比耀目。
程雁书想走过去,却发现自己被粘稠裹住,一分一毫也不能移动,被种在了血腥泥泞的包裹中。
他看那虹光,用意念问:是你吗?你是大师兄的先人吗?
那虹光一动不动,继而消失了。
程雁书想,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看见这类似大师兄的无心剑一样的光芒了。
无心。
程雁书在心里浅笑起来。他仿佛又看见了韩知竹。他对那意念中的韩知竹浅笑:大师兄,你有心的。
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天下人。
无尽暗黑中的粘稠包裹忽然被一道耀目虹光劈开。
程雁书的眼睛忽遇光耀,本能的闭上了。他只觉自己被一双实实在在有温度的手快速揽住,打横抱住,下一瞬,便从腥臭粘稠的包裹中脱离,尖锐声响也淡去了不少。
他睁开眼,便对上了韩知竹毅然决然的坚定视线。
轻轻把程雁书放下,韩知竹手腕一扬,无心剑如箭矢如流星,直直飞入了若木之墨的八卦阵内,消失了。
这是大师兄的元神和寿数
程雁书一惊,心里一痛,大师兄你
四个字甫一出口,便被韩知竹抬手切上了后颈。
晕过去之前,他听到韩知竹的声音,决绝而肯定:你休想
.
从炼狱里被打晕了拖回来,怎么都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睁开眼看到薛明光正坐在房间里的桌前啃着鸡腿,程雁书还是不由得略感欣慰。
他还有心情啃鸡腿,可见打下四极封印的四位关键人物已经脱险,且无恙。
他们无恙,他家大师兄呢?
程雁书噌地坐起来,倒是把薛明光吓了一大跳,咬下来的鸡腿肉呛进了喉咙,他用力拍着自己的心口,又指着程雁书涨红着脸爆出了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程雁书看他一眼,又移开了视线。
直到薛明光咳完了气顺了,灌下去两大杯茶水活过来了,程雁书才又看向他,说了五个字:我大师兄呢?
你!薛明光瞪眼,我差点呛死,你
我大师兄呢?程雁书下了床,心口一阵痛逼上来,他摇晃着扶住床栏,我去找他。
你大师兄他没事,他待会就来了。薛明光又咳嗽两声,又道,你怎么也得先关心要被呛死的我啊?
程雁书的心随着薛明光的话安定了一点。他又问:你二叔,宋少掌门,白掌门,我师尊,他们如何了?
无事。
回答他的是端着一碗药气浓郁闻之即知其苦的药走进房间里来的宋谨严。
万幸。他把薛明光的鸡腿往桌子边缘推了推,把药放在桌面上,缓声道,你和韩师兄稳住了魔魅之窟的七寸,我们得以全身而退。此次虽然没有打下封印,但修整三日后,我们将再去封印,这次封印后,虽然不能和从前的四极封印相较,但也可得保五十年无虞了。
我大师兄呢?他有没有受伤?程雁书急着问。
韩师兄无事。宋谨严走到床边,把抓着床栏的程雁书扶到窗前,又对薛明光道,你那鸡腿油腻气息太重,和药气相冲,你快帮我挪个椅子到窗前来。
我也受伤了,我刚刚差点被鸡腿呛死,你们怎么没有一个人关心我?薛明光傲娇地双手抱胸,表示抗议。
堂堂泰云观少掌门被鸡腿呛死的话,你安心,我一定用尽所能编出一个薛少掌门力战鸡腿怪,为天下苍生自我奉献的英雄故事,保证你一世英名,山高水长的风姿。宋谨严说着,又道,椅子,快点。
薛明光五味杂陈地搬了个椅子放在窗前,看宋谨严扶着程雁书坐下,又啧一声:你怎么到哪都是受伤的那个?
我没事。程雁书急急拉着宋谨严追问,我大师兄真的没事?他的无心剑关系到他元神和寿数,现在代替献祭镇在魔魅之窟里,他会没事?
真的没事。宋谨严声音间夹着疲惫,但拍着程雁书肩膀的手却平稳,无心剑即使入了魔魅之窟的七寸,但之前献祭的那位又没破出魔魅之窟,无心剑稳住的是阵法平衡,只要尽快再次打下四极封印,便可取出无心剑,韩师兄损耗的金丹和寿数都可靠修为来补足。
程雁书呆呆地唔了一声,在心里仔细消化着宋谨严的话,虽然觉得无懈可击,但仍有深重的不安咬着他的心。他看着宋谨严,认真道:宋少掌门,你一向君子之风,你不会骗我吧?
宋谨严立时露出不解之状:我骗你?为何?
我不知道。程雁书呆了呆,还是又认真开口道,宋少掌门,你发誓,如果在这件事上骗了我,你和所爱便无法心意相通,永无真心以对的时候。
宋谨严一怔,眼神滑过程雁书,微微侧向薛明光一瞬,又转向了程雁书。他待要开口,程雁书却马上又用力摇了头开了口,话语里抱歉和自责的意味十足明显:宋少掌门,你不用发誓。抱歉,是我太自私了,是我错了,这种誓不能发的。我太过分了,你千万见谅,我信你。
宋谨严淡淡一笑,豁朗而言:韩师兄因无心剑而面临极大险境,我知你是极度忧心韩师兄才会心慌意乱,不安之极。关心则乱本就是人之常情,我怎么会怪你?不过,若是仍然没有把握,心绪不定,还可以向你师尊求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