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砚娘的事儿是我弄的——不过不过啊,小弟本意是想孝敬您来着,就是怕您抹不开脸,真的,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一片拳拳之心,全是为了您好!”
“为我好?”他这堂弟打小生有一副玲珑心,是个滑如琉璃弹的人物,听到这般论调,梅长生不由嘲弄一笑。
“是啊。”梅柳山转着眼珠,小心地凑近一点,再接再厉道,“哥,咱们是自家人吧,说句到家话啊,你可别恼。哥你就是太正经了,其实女人吧,都喜欢床下君子,床上浪徒,你就是盘弄女人的法子太少,不然长公主也不会……”
话音未落,电一样的目光射向他。
梅柳山错觉自己的脑袋被那两道利光打了个对穿,猛打一个寒颤,慌忙给自己一巴掌。
“哥,我错了!我见着您太高兴,一时说秃噜嘴了,可万没有对天家不敬的意思!”
梅长生长身而起,面无表情就往外走。
梅柳山暗舒一口气,随之站起来,送这尊大佛出门,一路上涎皮卖呆,好话说尽。
就在他以为这茬儿揭过去了的时候,行到二楼的复道阑干处,走在前头的人,毫无预兆霍然转身把他摁在栏杆上。
梅长生手肘锁着他颈喉,那双赤黑的眼冷冰冰自上俯视,冷笑的薄唇似一钩镰刀:
“我盘弄女人的法子有百种。可你胆敢编排她,嫌自己的小命太长?”
梅柳山后脊被狠狠压在木栏上,半个身子都向后腾空。
那一瞬,他清清楚楚感觉到这个人身上散发的杀机。
他不是随便说来吓唬他的。
梅柳山腿脚发软,余光瑟瑟向楼下瞟,这个高度摔下去,不死也残。
“梅鹤庭……”他舔了舔惨白的唇,脸上的谄媚消失得一丝不剩,“记得吧,当年你高中探花,阖族为了避结党之嫌,勒令梅家子弟三届不得参加科举。里头便有我梅柳山。”
脖子上的力量加重,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梅柳山面色涨得通红,艰难地吐出最后一句话:“兄要杀弟,良心安否?”
“终于说出心里话了。怎么不继续装傻了?”
梅长生的声音如同刀尖在冰上划过,“这些年三叔把你惯得天上有地下无,盆满钵满,肆意妄为,亏着你了?”
“放心,这高度死不了人,顶多摔折你三条腿,好教你长个记性,什么话能说,什么话说了,是找死。”
梅柳山瞳孔放大,这个一身戾气,嘴里说着狠话荤话的梅鹤庭,还是从前的那个梅鹤庭吗?
就在他觉得此命休矣时,醉白楼的东家闻讯急忙赶来,瞧见那眼瞅着要从栏杆翻下去的人,心头悚然,撩袍快跑几步上前。
“梅大人,梅少爷,有话好说,有何不痛快求您看在敝人面上,息怒,咱们开门做生意,可见不得红啊。”
梅长生横目扫了他一眼,就这一眼,他无意瞟见楼下店门外,一个身着红色胡服的女子背影与一人牵手而过。
他恍惚了一瞬。
目中狠厉的赤红顷刻褪散。
梅长生一手将梅柳山提溜上来,转身前还顺手给他抚了下衣襟,头也不回地下梯,向楼外而去。
梅柳山亲眼目睹,他从罗刹相变为菩萨相,须臾而已。
他心悸捂胸,揉着喉咙低骂一句,“娘个日皮见了鬼了。”
却说梅长生快步奔出门外阶下,凝眸观望,才发现那个远去的红衣女子,比她身量矮些,身旁那男子也迥然不是言淮的身形。
不是他们。
晌午的阳光晃得梅长生眯起眼。
分明不甚相似,他竟疑神疑鬼到这种地步。
他默然站了一时,招来手下问:“青坞那边在盯着吗?”
余小七近前回话:“回大人,一直有人盯着,今早晨……”
才说到这里,一只黑隼在天空鸣戾一声,俯冲而下。梅长生抬臂,那通人性的凶禽驯然落下,抖了抖绑着信筒的爪尖。
“辛苦了。”梅长生抚了抚它的头毛,解下信笺后将黑隼交给底下人,让他们给它喂些生肉。低头展开信笺,眉头沉凝。
纸上短短五个字,他注视足有半晌。
余小七还守在一旁等着大人问话,忽听大人道:“把言将军身边的眼线撤了吧。”
余小七愣愣问,“一个也不留?”
“不用留了。”梅长生的神色有些莫名,唏嘘一阵,忽而问道,“你方才说,今晨如何?”
提步欲行的余小七驻足,小心看着大人脸色回答,“据咱们的人回话,今晨公主殿下与言世子一同出了别业,去不二斋用的早点,一路上,手……牵着手,然后又去了二十四桥游玩。”
梅长生迟迟点头,余小七觑眸又确认一回,“当真一个耳目也不留了?”
梅长生蜷曲的手指紧了又松,望向南边,“去办吧。”
那张出自兵部庸尚书之手的字条上只有一句话:南疆起战乱。
*
宣明珠记得小淮儿从前是不爱上街闲逛的。
可近几日,他黏糊着她在城里大小景点玩了个遍,游走累了,便沿湖寻个风味小馆,点上一壶黄酒,几碟小菜。异乡之客,也过出几分浮生悠闲的滋味。
这会儿二人便在一家据称糖醋鲈鱼妙绝江南的酒楼中,言淮知道宣明珠的口味,特意为她要了一尾招牌鲈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