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说是没见过的。
一来,她极其自律,无论是读书时,还是在军中时,都不允许自己有分毫的纰漏。
二来,她买不起。她宁肯花钱去买一本书,也不会花钱换十盏酒喝。
纵使之前在江南,她有心陪赵克喝几盏,还被沈清容截了。
实际上黎云书也确实没喝过。
她亦不知道自己酒量如何,只知机械地将面前酒杯斟满、饮尽。点点晕眩涌入脑中,她克制着感官,又将酒杯撂下,“继续。”
不少兵士都喝得醺然,见她面色不改半分,吃惊地磕绊道:“黎知事......嗝,怎么酒量......这么好?”
“那还不是......嗝,咱们知事......高兴!”
“知事,”许是酒壮人胆,竟有卫兵忘了顾忌,兴冲冲地问,“你和姜经历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啊?”
她举盏时听见这句话,微抿住唇,眼睫映下一片阴影。
素手捏紧杯盏,最终将酒杯缓缓摁下。
沈清容见旁人问,也好奇地竖起耳朵来听。可黎云书道:“他么,成绩太差,家里人看不下去,托我来帮他。”
未料她出口便是黑料,沈清容胸口狠狠一重,又听她道:“但其实他很厉害,只是没把心思放在读书上罢了。”
一众小兵簇在她身旁,听得津津有味。沈清容藏在树后,听她声音不徐不疾地继续,“我可不容易告诉旁人这些,说一句话,你们陪我喝一盅,喝到我说不出来为止。”
喝酒最容易起兴,众人又都在兴头上,连忙答应。
“当年我和家人数次被小人谋害,都是依他得救。”
第一盅。
“后来故土危亡,兵力不足,谁也没料到他会上前线,但他去了,还守了下来。”
第二盅。
“昨日我去他屋中收拾......遗物,翻到了他这些时日的画。”说到此处,她笑中带着哽咽,“三百九十幅,也不知他是怎么抽出时间来画的。连他的书卷上都有闲笔痕迹。”
“......”
不知不觉时间流逝,她面不改色,对着最后一个摇摇欲坠拿着酒盏的卫兵道:“以及上次......”
“哐”地一声——那卫兵迎面栽在桌上,杯盏滚落,酒水落了一地。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声不响地喝倒了所有人。
也终于发觉,那双执盏的手在微微颤抖,她并非无动于衷。
——怎可能无动于衷。
期间曾有卫兵问:“那知事真的喜欢姜经历吗?”
一幕幕往事在她脑海中重映,她将酒水饮尽,喃喃:“喜欢。”
“那知事说过吗?”
她杯中的酒在颤。
头上枝叶簌簌,她仰头看天,笑着笑着忽然哭了。
她从没说过。
以为一切还早,以为不必说出口,更以为他全都知道。
天边明灯幽幽,如载着亡人魂魄的舟楫,飘入天人两隔的彼岸。
如今,她瞧着被自己喝倒的卫兵,颤巍巍地正欲将最后一杯酒饮下,被另一双手止住。
眼前腾起热气,黎云书定睛看向了面前的碗,听身后人道:“醒酒汤。”
她的手刚刚捧住碗,闻声狠狠一抖,大半汤水洒在裙摆之上。
那人轻啧了一声,欲将碗拿走时,被她扣住手腕,“你别走。”
她抓得极紧,单手将汤水饮尽,眼中滚出泪。
“你和他的声音,怎么这么像?”
“为什么你知道我在这里,还给我送醒酒汤?”
“你是不是......”
然后她回转过头,眼神骤然灰暗。
不是。
不是沈清容,只是个样貌平平无奇的卫兵。
“知事大人喝多了。”他声音依然干净,语气却失了那人的不羁,带了些疏离,“我送您回去吧。”
“......抱歉。”
她踉跄着起身,“我自己走。”
“您差点撞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