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不遂人意,方捱过一炷香的光景。随着轻微的洗笔声响起,第一本批注完的奏章便被谢钰随意放在左手边。
——折枝立着的方向。
许是上头的朱砂还未干透,他并未将奏章合拢,而是敞开于她跟前晾墨。
不消抬眼,便能看得一清二楚。
折枝一慌,忙垂落下视线,转而去看自己的鞋面。
刹那间,她隐约觉得自己偷看过经笥的事情已被谢钰知晓。可话已出口,无法更改。
折枝隐隐有些后悔,却也只得在原地煎熬地立着,单薄的春衫里也渐渐发出一层细汗,被窗畔的水风拂过,略有几分生凉。
漏箭渐渐于铜制的更漏上移过了寸许长。
随着午时正刻那‘哒’地一声轻响,谢钰也搁下了手中的朱笔,长指随意往批注好的奏章上滑过,落在其中一行上,低笑着开口:“太中大夫的观点颇为有趣。”
他将视线移至折枝面上,唇畔笑意微深:“妹妹觉得呢?”
听他终于开口,折枝反倒是隐约松了口气。
她的视线轻轻往奏章上一落,旋即抬起,轻声答道:“折枝身在内宅,从未了解过官场之事。自然也品不出有趣与无趣来,还请哥哥谅解。”
谢钰的视线停落于小姑娘妍丽的芙蓉面上,将每一寸细微的神色敛于眼底。
良久,指尖缓缓从‘佞贼谢钰’四个字上移开。
“妹妹年幼时不曾请过西席吗?”
“夫人为折枝请过教导古琴与歌舞的先生。”折枝对此并没有隐瞒的意思,只是如实道:“其中教导古琴的萧先生教过折枝合、四、一、上、尺、工、凡、六、五、乙这十个字。”
“这是看工尺谱需要用到的字。”谢钰语声平静:“那之前的欠条,是请了旁人代笔?”
折枝点头:“是由府中的账房执笔书写。”
谢钰沉默稍顷,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于即将干涸的砚台上。
良久,也不知回想起什么,眸底的那一缕讶异也渐渐消尽了。
折枝不敢多言,只往前走近了些,徐徐往砚台中添入新的朱砂。
谢钰淡声开口:“善于刺绣,工于古琴,习过歌舞,却唯独不曾习字——”
他的语声慢悠悠的,却在话落之时,骤然抬手,紧紧扣住了她的手腕。
折枝不防,手臂一颤,手上秉着的朱砂散落,往玉葱般的指尖上覆下薄薄一层红绒。
谢钰欺近了些,薄唇抵在她纤细的指尖上,直至朱砂微涩的滋味弥漫在齿间,方低低哂笑出声:“你家母亲,很会教人。”
-完-
第13章
◎他将下颌抵在她的手背上,笑得愉悦,仿佛听见了这世上最有趣的事。◎
折枝秀脸绯红,挣扎着往后躲避。
慌乱之间,指尖划过谢钰唇角,残留的朱砂往他淡色薄唇上,染上一道浓红。
谢钰淡看着她,愈发用了几分力道,紧扣住她的皓腕不让她逃离,薄唇紧贴在她玉葱似的指上。
朱砂晕开,令彼此肌肤相接之处,皆是一片旖旎的红意。
折枝的秀脸早已红透,朱唇也咬得几欲滴血。但几番挣扎后,似也明白自己的力道不足以与谢钰抗衡,终是缓缓停下了动作。
只是胸口仍旧剧烈起伏着,语声亦有些抑制不住地发颤:“母亲在折枝五岁时便因心疾过世,教导折枝的,是夫人。”
折枝竭力往回缩了缩身子,勉力抬起唇角:“哥哥问的话已经答完了。可以放开折枝了。”
许是她的话起了作用,谢钰终于自她指尖抬首。
那双淡色的薄唇上,已染透殷红的朱砂,妖冶似血。
他低笑起来:“时至今日,妹妹还没想清楚自己的母亲究竟是谁?”
折枝抬起脸来与他对视,杏花眸里蒙上一层水雾。
“戚夫人一生皆认我为亲女,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应当唤她一声母亲。”
谢钰唇畔的笑意愈深,眸底的神色却晦暗:“那你的生母呢?”
生母二字落下,折枝抬起的长睫随之重重一颤。
良久,方涩声开口:“我虽不知她当年为何如此行事。可她毕竟是我的生母。若是有朝一日能到她的牌位前祭拜,我也应当唤一声母亲。”
谢钰饶有兴趣地望着眼前的少女,冰冷的指尖温柔摩挲着她雪肤上那道淡青色的腕脉:“那妹妹心中,你的生母是怎样的女子?”
折枝有些惶惑地看向他,不知该如何作答,便只好依着自己心中所想,轻声开口:“应当是与戚夫人一样,温柔良善的女子。”她微停了一停,又道:“也许,还知书达理,举止大方。”
谢钰不置可否,只是又问道:“那妹妹觉得这样一位母亲,应当是如何教养我的?”
谢钰的话有些将折枝问住。那双含烟笼雾的杏花眸里,渐渐转过一缕迷蒙。
折枝迟疑着望向他,尝试着从眼前人身上,拼凑出她的双亲所留下的痕迹。
眼前的男子容光胜雪,姿容如玉,通身的气度贵雅沉凛,即便是做这般亲昵之态,亦无狎昵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