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祸事不断,劳民伤财,自萧瑾蘅登基后虽有转圜,可沉疴非一朝一夕能化去。秋狝是祖制不好违背,尽管已经裁去很多不必要的开支与流程;在出发前的那夜,萧瑾蘅还是翻着各地呈上的收支账目一夜未曾合眼。
翌日天方破晓,萧瑾蘅便坐在镜前对着自己眼下的那两团乌青默默叹气,趁着记录起居的尚仪还未到,她忙得敷上脂粉将其遮住,而后又回到床上,佯装做一副尚没睡醒的模样。
萧瑾蘅一向知道皇帝难当,却没想到只是某次多睡了半个时辰,上早朝的途中赶了些,就被人上了折子劝谏。
自那之后她便懂了,自己早起也不是,晚睡也不是,失眠更是要连累一众太医与宫人。
叫苦无路,只得顺从。
繁琐的祭礼做完便已到午时,萧瑾蘅被一众宫娥簇拥着更衣戴甲,而后翻身上马,于午时二刻准点从玄武门出宫。途中百姓夹道相送,缓行至奉天门,又受百官跪拜。
此时太阳正毒,萧瑾蘅骑在马上眯着眼看了许久,这才在一众深青官袍中瞧见那朝思暮想的身形。
心潮汹涌,握着缰绳的手几乎是克制不住地颤抖,萧瑾蘅咬着口中的软肉,直到有淡淡的血腥气才微蹙着眉松口。
又说了几句场面话,萧瑾蘅便夹了夹马肚,从众人让出的道路间走过。
沉照溪一直低垂着脑袋混迹在人堆里,透过缝隙仍能看见马蹄从自己的面前经过;不知是否为错觉,那匹毛发如绸般的红棕马在经过时有两三个弹指的踟蹰。
将前面踩下的蹄印又压深几分。
沉照溪又将脊背绷得更直了些,似乎这样便能窥看得更多些。
直到腿都有些麻木了,沉照溪才得以踉跄起身。
没有急着上马车,她拨开人群逆流上前,终是在飘扬的锦旗间瞧得那副缎袖玄甲。
“照溪,怎么还不走?明明那般想见陛下,怎的现在连队伍都不跟上?”戚莨点了点沉照溪的肩,眸中染上些笑意;“且安心,鸾台有我。”
经她这般一说,沉照溪这才惊觉身边的人潮早就散得差不多了。
“嗯,多谢了,告辞。”
沉照溪忍下无端翻涌上的泪水,朝戚莨拱手后便转身登上马车。
明明一切都没有异样,可沉照溪的心中自昨晚起便慌得厉害;她思不出情由,只得将一切归结到太过思念萧瑾蘅。
马车缓缓颠簸,摇得人昏昏欲睡。
沉照溪脱下官帽,将头发用一只素木簪挽住,而后便抱紧自己蜷在个角落。半梦半醒间,愈发昏沉的头便一下下磕在木制车架上。
“你是不是傻?”
“不知道疼吗?”
耳畔是每日梦中都会出现的声音,沉照溪一时混沌,却还是强撑着睁开了眼。
自己的马车不知何时被叫停,又瞧换了身赭黄翻领胡服的萧瑾蘅正撩着车帘,逆光而视,如梦中般瞧不见面容。
“许是还在梦中……”
沉照溪喃喃,她早就记不清上回见到萧瑾蘅穿得这般鲜艳是什么时候了。
“沉姐姐怎的这般想?”
萧瑾蘅三两步便坐到了沉照溪的身侧,又伸手扶住她的肩,埋头在颈窝深深吸了一口。
沉照溪总算清醒,柔荑挨个将萧瑾蘅的五官描摹,而后才勾着她的脖子,泫然欲泣;“总觉着不真实……”
“莫哭……沉姐姐莫哭……”见沉照溪这一落泪,萧瑾蘅的眼眶亦是有些酸涩,将她圈得更紧些;“总在马上还是有些累的,此番又削了开支,便没有让宫人准备车架。何况……我也想沉姐姐了,很想很想……”
沉照溪双目通红,捧着萧瑾蘅的脸瞧了许久,恨不得就此盯出个洞来;“怎么消减许多,可是因为公事没好好用膳?”
“是吗?”眼珠子稍稍闪烁了下,不过很一个弹指便恢复正常,她把玩着沉照溪的发尾,哂笑道:“许是久未同沉姐姐亲热,茶饭不思。”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沉照溪的耳垂上,顷刻便将其灼得通红;“尚在车流中,左右都有压队的禁军,莫要胡来!……”
“哦?”
未等沉照溪反应,萧瑾蘅便已经撩开侧面的车帘;“你们且都散到前后,莫要挡着朕赏沿途的风景!”
左右禁军不疑有他,领命之后便自觉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