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十一郎闻言惭愧道:“父亲教训的是。况且这典籍还是陛下赐给父亲的寿礼。若陛下真的对此颇有介怀,又怎会将此书简赐下?”
崔浩点头道:“不错,陛下乃心胸宽广之人。自当清楚其中厉害,知道修史第一首要之事便是严谨无错。”
崔十一郎赞同道:“既如此,孩儿这便再召集子弟们明日堂坐,商讨如何将此书册上记录之事修入魏史。”
崔浩又看了眼书册,犹豫了片刻。又想到儿子在寿日那夜说的话,崔家的确要靠修史展现汉臣该有的风骨。书简既然是陛下赐下,便是有人不满,也不过是吵上几句。
最后崔浩点头道:“你去安排吧。”
十五日后,一卷抄写的魏史书卷就摆在了檀邀雨面前。邀雨看过之后满意地点点头,对来送书卷的郎君笑道:“辛苦你了,来平城居住可还习惯?”
那郎君作揖道:“秦家本就出身青越,离平城虽不近,却也不远。吾儿时曾随父母在平城居住过一段时日,能说鲜卑语,故此叔父才派吾前来协助仙姬。”
檀邀雨笑了笑,这小郎君是秦忠志的族侄,长得倒是不像,端端正正的没随了他叔父的奸猾相。
“本宫听你叔父说你才学出众,如今却委屈你在崔家的大宅里给那些氏族子弟研墨削简,可会觉得不满?”
秦小郎君也笑了,“怎会不满?叔父虽未明说,可吾知道,仙姬做的事,无一件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能为仙姬驱使,是吾之幸事。况且那崔家子虽有些好大喜功,为人却不刻薄,不算难相与。”
檀邀雨舒了口气,“这倒是多亏了王五郎娶了崔家女,若不是从她那里套出了话,咱们也不能这么容易就在崔家挑出了位容易摆布的郎君。那书简若非崔家人呈上,崔浩绝不会轻易相信。”
“仙姬所言甚是,”秦小郎君作揖,“只是这不过是初稿,即便魏皇不喜,重写便是,怕是难以因此就撼动崔家。”
檀邀雨冷笑一声,“这是自然。崔浩与拓跋焘君臣多年,除非是触及底线,否则谁又能动得了崔浩?”
秦小郎君不解道:“仙姬既然知晓,接下来又如何打算?”
檀邀雨用手指敲了敲面前抄写的魏史,挑眉道:“这些氏族子弟辛苦了这么许久,好不容易有了些成就,也是该庆祝一番了……让人给他们多备些酒菜吧。”
待秦小郎君领命离开,檀邀雨这才略显疲惫地回到房内。坐到床榻一侧,看着塌上昏睡的嬴风,担忧地喃喃道:“时机要到了,你快些醒来吧……”
第七百八十八章 、昼夜
撕裂的疼痛传来时,嬴风只感觉自己周围一片漆黑。
难不成自己还在那个关押他的地牢里?难道这几日与雨儿的相处只是他昏迷时的一场梦?
当初他被祖父迷晕,毫无知觉之下就被关在了一处地牢里。等醒来时,四肢被钉死,又被铁链拴住挂在空中。
嬴昌最初还期望能让赢风回心转意,可是连续拷打了足足十日,鞭打到伤可见骨的地步,嬴风却依旧不肯松口。
眼看嬴风咬死不肯与到彦之合作,而檀邀雨彼时又躲过了北魏大军的围剿,嬴家同行者楼反目已经不可避免,嬴昌虽心中不愿,却也不得不废了嬴风的公子位,另从族中选了个小郎君,做了嬴家新的少主。
可嬴风不仅是嬴家倾注心力培养出来的继任者,更是嬴家这么多年来,在行者楼习得武功最高的人。
既然已经不能再与行者楼合作,那嬴风身上的武功就是嬴家唯一还能从行者楼获得的好处了。
“你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想想族中的老弱妇孺……”
嬴昌看着已经被打得浑身是血的嬴风,硬的嬴风是肯定不吃了,只能苦口婆心地劝道:“她们此生都倚仗你能为嬴氏出头,让她们不必再东躲西藏。如今你不愿意同到彦之合作,可以……祖父不逼你……可你至少将武功交给族中子弟。难道你真忍心看着族人在这乱世中,连自保之力都没有……就这么被敌人杀光掠走?”
嬴风狠狠地咳了几声,将卡在喉咙处的血都吐了出去,才嗤笑道:“祖父何必说这些自欺欺人的话……您心里比谁都清楚,哪怕是现在……只要嬴家投降,行者楼都不会杀了嬴家任何男丁……更何况老弱妇孺?您要防的……分明就是到彦之反咬一口……”
“哼!”嬴昌收起方才慈善的脸,恨铁不成钢地怒道:“全族费劲心力将你推至高位……你呢?你居然为个女郎便放弃楼主位!嬴家供养行者楼多少年,却只换来了个毫无作用的知命人!他们既然无情……那就莫怪老夫另寻出路……”
在听到祖父这番话之前,嬴风的心里还存有最少的亲情。可当嬴昌的话说完,嬴风才终于理解了什么是斗米养恩,担米养仇。
“没有行者楼的庇护和指点……嬴家早就死绝了……哪怕是当初逃出来的先祖,五谷不分、四体不勤,若不是行者们教导帮扶,嬴家怎么可能生养得了这么多族人……这些祖父都忘了吗?”
“此一时彼一时!”嬴昌气得猛咳了几声,他不明白,自己千挑万选的孙儿,怎么只会胳膊肘往外拐呢?
“如今南北正乱,嬴家离登顶只一步之遥……你只要交出武功心法,祖父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自会让你在族中平安终老。”
嬴风苦笑,祖父明明已经风烛残年,为何还抓着个不可能实现的执念不放呢?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真的就只是被蒙蔽了双眼吗?…
“祖父还是留着些力气让人打我吧……除非师父开口,否则武功心法我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哼!你倒是还有几分骨气……”嬴昌看了眼旁边摆了一排排的刑具。“真气或许能护住你的心脉,可却不能止疼。你就尝尝这千般痛万般苦吧……总有你改变心意的一日!”
嬴昌说完,就有两个嬴氏族人上前,将一碗药硬给嬴风灌了下去!若不是每日用药压制嬴风的内力,哪怕是再用铁链拴住他,也不过是一震即碎。
灌完了药,嬴昌又似乎心疼道:“这药吃久了,你以后就会变成个无用的瘫子……到时你心心念念的檀邀雨,怕是连正眼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听到檀邀雨的名字,想到她还在等着自己带援军去驰援,嬴风拼力挣扎了一下,却只是让那沉重的铁链轻微抖了抖。
见嬴风听到檀邀雨的名字有反应,嬴昌赶紧道:“你不是想去见她吗?只要你交出武功心法,祖父便放你去见她,随你日后要同她双宿双飞,祖父都不会再阻拦!”
可嬴风方才的挣扎就像是回光返照,此时又毫无生气地垂在空中了。
嬴昌见他油盐不进的样子,怒气冲冲地走了。
嬴昌走后,嬴风又免不了被一顿毒打,可他却连喊都不肯喊一声。
眼看嬴风被打得奄奄一息,负责拷打的族人也不敢再继续,独留嬴风吊在空中,自行离开去休息了。
他们走时,将整个地牢的灯火全都熄灭了。为的就是让嬴风处在不分昼夜的黑暗中。据说这法子比拷打还容易击溃人的精神。
可黑暗不止能掩盖希望,也掩盖了嬴风缓缓睁开的眼。
他的确是要回到邀雨身边,可不是这么狼狈地回去!他答应了会带上援军去救她,哪怕要以命相搏,他也一定会履行诺言。
祖父说得没错,药虽然压制了他的内力,但不是将真气化解了。他的真气本能地会去护住他的心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