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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为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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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凉如水。

凰明慎跪在金碧辉煌的凤阳殿前门外,映入眼帘的只有图案繁复针线细密的地毯,殿内静得落针可闻。她在脑子里背完第二遍《凰诫》,正盘算着最后一段的“自吾之后,浴凰王朝皇帝必亲民爱人,必勤勉自立,必言行一致,必进退有度,方能不负吾开国之辛,不辜前朝伟人血汗泪”之后还有什么,就听见风声鼓鼓作响。

不得不说,开国皇帝的文采不怎么样,但这不是她现在应该忧虑的事情。眼下当朝皇帝——也就是她的母亲大人——新年伊始,便因这连月不开的雨大病了一场,险些药石无医撒手人寰。

皇帝重病,这种事带来的一系列影响轻而易举便能动摇国之根本,也很明显能导致现在她膝盖上的淤青:永煌帝不允许凰明独返前线。

凰明独与她都是父后的孩子,年岁相差不过片刻,就在十六年前的坤宁宫呱呱坠地。她们是一父同胞的亲姊妹。许是年岁大了,永煌帝从去年开始,就深深忌惮起她们二人背后的权势地位,毕竟即使她们的父后早早仙逝,父族一支至今也仍有当朝的重官。

凰明慎暗自思忖,倘若她坐在那个位置上,原后却留下一对权势滔天风头无两的女儿,她也会忌惮。更遑论,皇叁女凰明独从四岁开始就被姑母父带去了凰地与北域的边界,自幼习武,及笄后便自然而然接过了北域大将军的头衔,却无人敢置喙她的历练浅;至于她,被留在宫里的十六年却也从未落下权势的扩张,她早就成为储君之位的人心所向。但自从永煌帝提防伊始,她们便通了消息,迅速压低气焰,由明面转为暗面。

然而独儿还是在这个新年伊始的宴会上被当众削了兵权!

她几乎是恨得牙痒,若非不是她知道皇帝舍不得拿自己的身体谋划,她都要怀疑这场来得如此巧的病是真是假,能让皇帝在北域大将军时隔两叁年再返京贺元旦时以“侍疾”的名头把其留下来。

眼看着北域连日传来北边有匈奴小范围侵扰的消息,凰明慎坐不住了。皇帝想打压她的翅膀,却全然不顾如今内忧外患的局面,北边有匈奴虎视眈眈,西边又有溪林部落暗中打压,她不明白凰宁儿如何将皇位坐得安稳。

若非凰宁儿耽于声色享乐,也不至如此,如此——四十来岁就能因为一场风寒险些被夺了命!她凰宁儿要享安稳,却要把权裹在自己手里,谁知道她能让独儿一“侍疾”侍几年?到那时,北匈早攻进城,把她项上人头夺下来了。

凰明慎暗道自己近日戾气太重,却再也不想忍。她用完晚膳后便早早进了宫,直奔着凤阳殿。凰宁儿像是早知道她的来意一般,将她耗在这里跪着。她知道这也就是凰宁儿最后的穷途末路。凰宁儿并非不清醒,正相反,凰宁儿此般鲁钝之人都会开始忌惮她,正是因为凰宁儿认识到她早已成了气候,折断不了其羽翼,才频出这种阴招。

到如今,她只有忍。凰宁儿不会让她跪太久,她不敢事做太绝。

谁能想象,当朝皇帝竟是如此一个草包,若非当年夺嫡时宫中成年皇储人选都被太皇太后杀的杀,打压的打压,这位置绝对落不到凰宁儿头上。

是,十六年足够她摸清凰宁儿的性子。凰宁儿不清楚她的行事作风,她却知己知彼,这正是她不久后的将来的一大倚仗......她又开始背第叁遍《凰诫》。

然而,就在这时,面前高大华丽的红漆朱门却开了。来者既不是凰宁儿身边的女官赤月,也不是凰宁儿本人。

是凰明断。

即使侍疾,她也仍然在流云髻上别了金凤绕珠缠珠簪,似是为了昭彰天下她凤女凰胎的气质,倒确实很成功。她斜睨着眼看人的时候,倒的确风流嚣张,却不知落在凰宁儿眼里,又有几分顺眼。

虽然同是皇女,但凰明断其人,也算是帝京的一个传奇人物。她其实才是凰宁儿的长女,生父却只是一位小侍卫。这本只是一桩凰宁儿当太子时的风流韵事,然而那侍卫却被冷心冷面的太上女皇斩草除根,险些连凰明断都没能保住。不知侍卫使了什么手段,把早产而生的凰明断暗藏去了尼僧庵,就连凰宁儿都是直到登基后才知道自己有个叁岁的大女儿流落在外,这才找回来。

这背后又藏着一桩背景故事。

在浴凰开国女帝之后,男权社会被彻底土崩瓦解,当时的一位男仙嫉妒得眼红,便降下天谴,妄图让女帝一支永远生不出女嗣,妄想让浴凰因无后而终。

幸而男仙法力不够,只能使生女比生男的概率低得多,尤其是皇室血脉一支。这也导致不少浴凰女帝一生无女嗣,只能从旁支过继。

故而对当时初登基的凰宁儿来说,这个女嗣就像一个吉祥的象征,既是保证了她有后,也象征了她的生育能力,在浴凰,能生出女嗣的凰帝才是被真正认可的。故而,凰明断才被接了回来,凰宁儿对她百般疼爱补偿。

然而,不知是受尼僧庵叁教九流之辈的影响,还是男人血统肮脏的原因,导致凰明断一直到八岁才学会开口说话,即使有良师益友,六艺仍然还是平庸无奇,就这么蹉跎到双十缺一之年。

但对凰明断来说不幸的是,女帝登基后还不到一年,太上女帝为凰宁儿指婚的凤后,也就是她和独儿的父后便诞下了一对双凰胎,取名君女慎独之意。这双喜临门使得年轻的女帝意气风发,很快也就把彼时四岁都还不会说话的凰明断抛之脑后。

所以,即使才智平庸的凰明断,从小在宫人的教唆下,也对慎独二娣忌惮深深,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眼下,凰明断刚换下一身沾染凰宁儿呕吐物的袍子,心中正是郁结,就看见凰明慎跪在门口进不去,畅快了半分,自不会放弃这个居高临下逞口舌之快的机会。

凰明断含笑道:“母帝已经歇下,慎儿莫要再跪,跪到天亮了,这番孝心也没用武之地。”言毕,她故意走到凰明慎面前,袍摆施施然,绛唇勾起,笑得轻蔑又娇艳。

凰明慎蹙眉,脊背挺得更直,即使仰视,也不给凰明断半点她落了人下风之感:“跪拜祈福为母帝侍疾并非作戏,倘若断姊误会了我的一片苦心,才真叫慎儿心寒。”

这个蠢货。同时间,断慎二人都在心里冷笑道,凰明断笑凰明慎假惺惺,凰明慎却只觉得她这位长姊实在是肖极了凰宁儿,一样蠢笨而不过脑子。她丝毫不关心凰宁儿是否安好,这趟前来本就只为了独儿而来,而断姊哪能猜到这层。

好在,赤月在这时打破了僵局。她端着架子从凰明断身边绕过,有礼有度地施以一礼,虚扶起凰明慎:“二殿下快快请起,陛下正召见您呢。”

凰明慎淡淡扫了凰明断一眼,像是嘲讽她刚落下的母帝已睡下的虚假消息,便转身跟在赤月身后进了凰阳殿。凰明断撇撇嘴,感觉自讨了个没趣,也就走了。

凰阳殿内,凰宁儿的疲惫神情倒不似作伪,见到凰明慎,也只是轻轻一颔首,便等她开口。

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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