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阳公主没想到她如此豪气,愣了愣,这西域葡萄酒入口绵柔,后劲却大,随即又笑了起来,纤指指着孟清词,笑得花枝乱颤:“你呀你!”
孟清词虽言笑自若,脸颊却泛了红晕,可见酒量极浅。
华蕊在旁直皱眉,公主做事越发随心所欲了。
身为天之娇女,她看似前呼后拥,扈从如云,身处繁华锦绣丛里,但实则周边危机丛生,一步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公主,她其实是个很寂寞的人。
哦,至于那些面首,在华蕊心里,不过都是给主子解闷儿的。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孟夫人,人家也应约而来,两人在府中赏美人,饮美酒,然此美人非彼美人,传出去很好听么?
想到这里,华蕊朝慕玖挥了挥手,示意他自行退下便是。
慕玖不舍地看向嘉阳公主,但见她今日的兴致明显不在他身上,心有遗憾,恭敬施了一礼,抱琴翩然而出。
“其实你就是年纪还小,眼界未开。”嘉阳公主同孟清词感慨道:“还不能体会与美人相处的乐趣。”
“整日对着萧珩的冷脸,不腻歪吗?”
清词心有戚戚然,其实她很羡慕嘉阳公主这样的活法,恣意而为,不失畅快。
但性格,身份不同,她并不能成为公主这样的人,对于未来,清词目前最朴素的想法不过是,若离开定国公府,便回到青州,承孝于父母膝下,于青山绿水间悠然度过此生。
清词从身后的知宜手中接过食盒,起身打开,笑道:“公主府中什么都有,清词实在不知该带些什么来,只能亲手做了些糕点,请公主品鉴。”说着便从食盒中将四色糕点端了出来。
接到公主的请帖后,她苦思冥想,不知该如何投公主所好,思来想去,唯有真心实意,亲手所制,或许才能打动眼高于顶的公主。
嘉阳公主饶有兴致地坐起身来,看向盘中点心。
搭配甚是赏心悦目。
胭脂红玛瑙盘中,方形糕点色如霜雪,花心以金色桂花点缀;天青色荷叶盘中,菱形糕点晶莹剔透,里面似乎还裹着馅儿;黄釉描金菊瓣盘中,花瓣形糕点色泽碧绿,对比鲜明;甜白釉水墨盘中,是柿子和花生状糕点,栩栩如生。
她指了指胭脂玛瑙盘:“这是桂花山药糕。“又指向黄釉盘:“这是冰皮绿豆糕?别的却是瞧不出来了。”
清词示意华蕊上前,一一以银针试过,才解释道:“这道晓露秋晖,确是桂花山药制成;这道霞戏碧波,却是水晶虾饼;这道冰里藏花,是以绿茶粉制成;这道一生一柿,用的是蛋黄和栗子。”
嘉阳公主心里暗赞清词谨慎,又笑了起来:“你这都是从哪里来的促狭心思?”
华蕊感激地看了眼清词,不动声色地将两人的酒杯换成了热茶。
桂花山药糕是宫中常见点心,嘉阳公主不觉得清词能比御厨做得更好吃,但看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期待获得她肯定的样子,便拈了一个放在口中,香甜软糯也就罢了,意外的里头馅料丝滑,竟还夹着流心。
一道一道尝来,绿茶糕微涩回甘,韵味无穷,水晶虾饼温如软玉,松而脆甜,柿子花生糕口感暖糯,却是甜而不腻。
不过是每一样品尝了一块,嘉阳公主端起茶盏:“味道都好,本宫尤其喜欢霞映碧波和冰里藏花。”
“我把方子交给华蕊姑娘,公主若是喜欢,便可让府中厨房做来。”清词笑道。
时下世家府中常常办宴,而每府中都有自己那么一二道特色的食馔,若是客人喜欢,主人便大方地将方子抄与客人。然而,有眼色的客人通常不会问。
嘉阳公主原只是单纯的赞赏,然而孟清词如此大方,她愣了愣,笑道:“既然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
两人就着点心闲聊品茶,待聊到读书,清词随口说起:“少时最喜看杂书,有一套《四时游记》爱不释卷,作者的名号是灵均客,此人应是云游四海,将四季之美与宜居之地结合,且每到一处典故旧说信手拈来,加之用词清雅,读之恨不得差了翅膀飞去。”
“春在龙坞品茶,最好是潇潇细雨时,看漫山染翠;若夏至金陵,一定要是木绣球开时,从花树下走过,拂落一身雪。”嘉阳公主抿了口茶,笑吟吟地接到。
孟清词眼睛亮了:“公主也读过这本书吗?”又叹:“可惜后来这位灵均客销声匿迹,再也不写了。”
嘉阳公主笑得神秘,悠悠道:“自然是读过的。听说此人家中忽逢变故,如今却是不会写这些了。”然而她不欲再往下说,转了话题。
两人还手谈一局。于此道,嘉阳公主一向是世家贵女中的佼佼者。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清词的棋艺竟然也不俗,尤其是棋风,颇为凌厉,与她温婉的外表极不相符。
最后,清词以半目之差落败。
“清词甘拜下风。”清词笑吟吟地收着棋子,这一局棋,可耗费了她大半心神。
不能赢,但也要输得有艺术。
嘉阳公主执着团扇靠在榻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忽然慢悠悠地说道:“阿词是个聪明的姑娘。
孟清词的心猛地跳了跳。
嘉阳公主的语气似说着天气般的寻常舒缓:“你应是事先打探过本宫的爱好,是以,过府之后,你一言一行,无不恰到好处,完美地契合了本宫的脾性,以及审美。可是,以你如今的身份,以定国公府的立场,以萧世子的能力,你其实本不应,也无需与本宫过多来往。”
“虽说本宫是长公主,可众所周知,本朝公主是不掌实权的,不过一个尊号而已。”
“然而今日,你来了,那么本宫想,你必是有极棘手的事情,而此事,你不想让萧世子得知。”
孟清词苦笑,嘉阳公主看似沉溺于温柔乡里,其实心如明镜。
她走到屋子正中,郑重跪下:“清词确有一事相求。而且此事确不宜我夫君出面。”她恳切道:“清词有一手帕交因家中卷入景王一案,亲人俱亡,她被没入宫中,自此音信全无。清词来京之后,多方打听,才得知她如今在睿王爷府中。”
“公主与清词有缘相识,清词应对公主坦诚相告。定国公府与睿王府素无往来,清词亦不想夫君为此为难。若是公主能帮忙让我见她一面,清词感激不尽。”
“对清词而言,山中相遇是天意,无论公主信与不信,无论公主置疑我到底怀着什么样的目的,与公主交往,的确是出于清词本心。”
“清词不是以萧氏世子夫人的身份请求公主,所以清词不能以定国公府为公主作出什么承诺。但她对我极为重要,若公主帮忙,清词感激涕零,当对公主竭尽所能。”
“若公主无意相助,公主也定是有自己的思量,清词心中,公主也始终是清词的朋友。”
她的目光微垂,落在嘉阳公主薄纱裙裾上,那裙裾折射着金色阳光,深深浅浅流淌的华丽的红,令人想起欢宴,灯火楼台,夜半笙歌,盛世繁华。而顾纭她,却在此间辗转流离,她想着,眼中便噙满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