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我的圆圆不能就这样去了。”
听到这个名字,清词的脸色变了。
*
孟清词回府之后便一直闷闷的。
知微和知宜未去定国公府,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当是与萧珩争执之故。往昔因孟清词宽和而总是欢声笑语的小院,似也因女主人心绪不佳和男主人一直未归,而异乎寻常的安静。
如是过了两日,或许是因心上压着王婷所求之事,也或许是因读起来相同的名字,触了她的心事,不知为何,清词夜里便几次梦到沅沅,醒来总是泪洒衣襟。但许是得益于上一次萧珩的利落手段,两人起了龃龉一事,并未传入王氏的耳朵,让清词免听了不少絮叨。
暮色沉沉,渐渐笼罩了安静的小院,清词听到凛冽寒风中夹着扑簌簌的声音,才知不知何时又落了雪。
她坐在妆台前,便是通发也发了半日呆,放下梳子后,散着乌发在书架前翻书,许久,纤长的手指抽出了近些日子常读的《西出阳关》,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正在神思不属,知微叹了句:““世子今日出门,也不知有没有带些厚的衣裳,若是往常的衣衫,恐单薄了。”
清词的目光便落在屋内的紫檀龙凤纹立柜上。
然而萧珩那日的话语犹在眼前,想起来心中便有些委屈,半晌,她抿了抿唇,将那本《西出阳关》又抽了出来,倚到榻上翻起书来。
知微不敢再说了。
清词心中却愈加烦闷。
撰书人文采风流,这本书她也曾百读不厌,然而今日却半个字都看不进去,那些行云流水的文字,壮丽奇绝的异域风光,竟激不起她半分遐思和渴望。
她赌气地把书阖在脸上,闭上了眼睛,暗示自己不要再去想萧珩,然而,眼前便现出王婷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和泪光灼灼带着乞求的眼神。她想忘记王婷的话,然而,脑海中却越发清晰。
她说:与韩少宇的争执,并非因韩少宇醉酒所致,真正的原因是韩少宇在外面养了外室,且那外室有了身孕,如今她的孩子没了,成国公府却想留着那外室的孩子,还想把那孩子认在她的名下。
她说:成国公府希翼以重金,来让武宁侯府认下此事,而因哥哥不成器,武宁侯府近来已每况愈下,她的母亲也因丰厚的财帛而心动。但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孩子连眼都没有睁开,小小的身躯就已冰凉,更不甘心去养那外室的孩子!
她说:表嫂,你没做过母亲,不知道看见他的第一眼,那种心里酸酸又涨涨的感觉,是怎样的满足。我从没喜欢过韩少宇,可是,我一眼看到这个孩子,我的心里眼里便全是他。
她说:表嫂,我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做“圆圆”,因他,我这一生才圆满,可是韩少宇,他把一切都毁了。
她说:我恨不得杀了他。
她说:表嫂,我曾对你不好,但孩子他是无辜的,我愿意拿我的所有去弥补我犯的错,但求你帮帮我。
丧子之痛,王婷似是有些疯癫了。
若王婷所言属实,这对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而言,确实太过残忍,但她只是内宅女子,纵然替她不平,也做不了什么。她前日隐隐约约将这一层意思透露给了婆母,婆母不也思忖了半晌,只是叹了口气,便再也不提此事了么。
更何况,王婷曾害过她不止一次,便是如今,亦不见得对她存着善心,她孟清词又不是圣人,做甚么要帮一个曾经害过她的人呢?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然而,圆圆,圆圆,这个名字宛如一个魔咒,时不时在她耳畔想起。
且若是这么置身事外,终是良心难安,尤其是,她也曾经是一个母亲。
清词忽然伸出lijia手,在虚空中做了个拥抱的姿势,随即又淡淡地一笑,自己在想什么呢?
寂静的夜里,唯有雪落的声音。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到了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再醒来的时候,清词发现自己只穿着单衣,站在一片迷雾重重的树林里,有小女孩儿稚嫩清脆的笑声穿过迷雾:“娘亲,猜猜我在哪儿呀?”
“你在哪儿?”她启唇文,这管声音她莫名的熟悉,虽她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孩子,也不知她为何唤她娘亲,但仿佛这对她而言,是个很重要的人,然而四周被雾霭笼罩,她根本辨不清声音来自何方。
倏尔,她听到女孩儿催她了:“娘亲,你来找我呀。”
“娘亲,你快找我呀。”“娘亲......”
小女孩儿一声接一声的催促,令她不由自主地无比焦急,手心都沁出了薄汗,然而走了很漫长的路,却怎么也找不到她,到后来,只听到那小女孩儿的声音带着哭腔问:“娘亲,你到底在哪儿呀?”
“你不要沅沅了吗?”
是沅沅,空荡荡的心间顿时清明,她想告诉她娘亲没有不要她,却发不出半分声音,她看到远远有一束光射来,迷雾中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却背对着她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树林的尽头。
“沅沅......等等,”一刹那清词的心仿佛被摘了去,她跌跌撞撞地去追,却怎么也追不上......
萧珩深夜归来,眉间亦覆了霜雪,他不欲惊扰妻子,挥退了迎上来服侍的知微,打算去净房沐浴后便休息。
然绕过屏风,他仍忍不住看了眼那罗帐低垂的拔步床,她,应是已睡了罢。
他自嘲一笑,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一个哪怕是勉强敷衍的解释,一声哪怕是虚情假意的问候,可是,她都吝于给予。他不回府,她便不闻不问。
两日来,萧珩只觉胸中郁堵难疏,闷闷的难受。
他正要抬脚离开,忽然听到妻子呼吸急促,带着哭腔唤了声什么,终是忍不住大步走过去,掀开帐子问:“怎么了?”
榻旁小几上放了一盏掐丝珐琅琉璃座灯,上面画着蟾宫折桂,一只玉兔隐在桂树厚,萧珩认出这是孟清词的陪嫁之一,因她的生肖便是属兔,本是素日看惯的物件,今日却因了这寓意而让他长眉微挑。
须臾,他的眸光微动,忆起清词的生辰便是近几日,去年她的生辰,他在北境,只着人送了贺礼,今年,是他陪她过的第一个生辰。想到此处,心便不由自主软了下来。
他垂眸望着清词,柔和的光线下她满脸的泪,口中一边低低唤着“沅沅”,一边泣不成声。
萧珩浑然未觉,为何听到这个名字,他脑中自然而然的反应便是“沅沅”二字,而不是同音的“圆圆”或“元元”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