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了口气,伸臂搂住孟清词,轻抚她的背:“别怕,别怕,我在。”
自中秋归来,他便发现妻子常常被梦魇住,半夜惊醒流泪,他曾询问过府的老太医,老太医答许是心中郁郁,有难决之事,又或是落水后受惊,无法安眠所致,嘱他多多陪伴开解。他曾多次问过妻子,可妻子却总是避而不答,顾左右而言他。
萧珩心中陡然升起一种无力感,他该拿她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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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的绝望里,清词忽然觉得有一双坚实的臂膀搂住了她,她睁开眼,便对上一张熟悉的清隽面容。然她此时意识尚未从梦中走出,恍然仍是上一世两人相处的情形,脑中想到的只有沅沅。
情急之下她一把抱住萧珩的腰,把头埋在他胸前,哽咽道:“夫君,沅沅不见了,她不见了,怎么办啊!呜呜呜......”
“沅沅”,萧珩的唇尖细细念过这个名字,莫名地有些熟悉,然而他确信他从未听过,于是他问:“沅沅是谁?”
清词抬头,泪眼朦胧地瞧着他,似乎他记不起沅沅,是一件令她非常伤心的事情。
萧珩无奈,语调放慢,一字一句安抚道:“好,我们去找沅沅,只你别急,先告诉我她是谁......”
“她是我们的女儿呀。”她喃喃道。
萧珩的心顿时如被重锤狠狠击了一下,他蓦然抬头,薄唇微抿,眸色如墨,震惊地盯着孟清词。
他们如今并无子息。
清词愣愣地看着萧珩,之后,散乱的目光落在房间里,紫罗纱帐轻如烟雾,是她少女时期最喜欢的颜色,珐琅琉璃座灯颜色鲜艳如新,眼前的男子眉眼锐利,还未浸染岁月的风尘。
哪里还会有沅沅呢?这个孩子,永远也不会出现了。
萧珩的身上犹带着落雪的冷意,被这股冷意一冰,清词的神思一寸一寸被拉回现实,然而,心却是空了一块,泪更加澎湃。
前世,因她身子骨弱,迟迟未能有孕,心中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她记得,是在婚后的第五年,极其偶然的情形下,她有了沅沅。因彼时她与萧珩之间,早已同床异梦,只剩相敬如宾,是以她对这个好不容易才得的女儿钟爱异常,一应饮食起居从不假于他人,直到患病之后,才无奈地将她托付给了婆母。
然而,沅沅依然是亲近她的,她每日都会来安澜院里陪伴她大半时光,走的时候常会依依不舍地问:“娘亲,沅沅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她离开的时候,沅沅才刚满五岁,会有人如她这个母亲那般呵护她,照顾她吗?若是萧珩娶了新妇,他的眼中,还会看到这个女儿么?
从未有一刻如此时清醒,清词慢慢松开抱着萧珩的手,乌锦般的长发垂下,遮住了她的神情,她背对着萧珩躺下,声音极轻极轻地说道:“世子,表妹不易,你帮帮她吧。”
“好。”她听到萧珩如是道,泪又留了下来。
就当是为了沅沅吧,她这般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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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今日第三更在下午三点。
第四十六章
是冬日里极少有的晴朗天气, 淡淡日光透过支摘窗射了进来,为窗前正在专注刺绣的女子披了一层融融的暖意。
顾纭心无旁骛地绣了半日,《瑞鹤图》上的最后一针落下时,她轻揉酸痛的手腕, 长长舒了口气。
虽说这幅图大部分都完工了, 只剩下两只仙鹤, 可事实上,这两只仙鹤要想绣得活龙活现,对她来说是极容易的, 但如何和旧图不着痕迹的融合,才是一道难题。
因这毕竟是三年前的东西了, 便是清词爱惜得不得了,从未许人触碰过。然而, 再怎样仔细地收着,淡青色的绸缎也有了些微的变色,好在当时用的是细蚕丝交错织就的料子, 这种料子经年只微微泛黄,却不添旧意,反而为整幅画面增了几分古雅的气息。
但这样一来,原先用的白色和金色的丝线如今就用不上了,顾纭比对了几日, 不断尝试新的颜色,又试验了几次, 才成功。对于技艺精尖的高手而言,这无异于挑战曾经的自己, 是很令人沉迷的事情。
顾纭退后几步, 正要仔仔细细再端详一番, 忽然有双柔软的手捂住了她的眼睛,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淡而甜的香气。
“你是谁?要做什么?”顾纭故作惊慌。
“银子或是你的美貌,选一样,我带走,不然......嘿嘿嘿。”
顾纭思索半晌,肉痛道:“银子我虽有,却是万万舍不得给你的,你还是拿走我的美貌吧。”
“......”身后的人顿时沉默,半晌后轻声一笑:“这么些年,你的选择还是一样。”说完松开手,坐到了她的对面。
这是两人少时常开的玩笑,也是性情投和的契因,清词有书香气却不以沾染铜臭为辱,顾纭则是想白手起家为自己争得一方天地,回忆昔日的豪言壮语,顾纭脸上不禁泛起笑容,喟叹道:“如今更知这方是人间至理。”
“你今日怎有空闲过来?”顾纭问,她知年下清词家事忙碌,笑道:“不用记挂我,公主待我极好。”
嘉阳公主是颜控,亦尊重有能之人,甚为礼遇顾纭。
清词托腮看着顾纭,随口道:“想见你,再者送年礼,公主正在会客,便先来你这里了。”
美人,尤其是绝世美人,便是一无是处,也足以让人倾倒,何况顾纭还是这样蕙质兰心,光华内蕴的女子呢。
“阿词,看看这幅补完了的《瑞鹤图》,”顾纭拢了拢鬓发,嫣然一笑,她对自己极有信心:“幸不辱命。”
孟清词顺着顾纭的目光转向这幅精致的绣品,顾纭在原先淡石色panpan的底面上,用透明的丝线勾勒出雾色和云气,使得背景的呈现出一种半明半暗的空灵和迷蒙,更显缥缈梦幻,而那两只新添的仙鹤,分别立于宫殿的左右“鸱尾”之上,右边一只正引颈高歌,左边一只似曲颈凝望,与空中盘旋的仙鹤动静交互,极有画面感。不禁赞叹道:“纭儿,多年未见,你的绣技更加出神入化了。”
“清晓觚棱拂彩霓,仙禽告瑞忽来仪。”她提议:“绣上这句诗吧,诗画结合,相得益彰,才不负了这幅凝聚了你心血的绣品。”
顾纭眼睛一亮:“难怪我方才总觉得少些什么,阿词言之有理。那我便请公主题字,我来绣上。”
清词笑:“如此更好。”
这两句诗,出自前朝一位才情无双,奈何生在帝王家的皇帝之口,而当今天子,恰也是一位在诗书画上颇有建树的多情才子。
她说了这两句,人便又静了下来。
顾纭斟酌了半日诗句的位置,转眸却见清词的目光空洞而迷茫,似落在她身上,又不似在看她,整个人在这柔和日色下,便如一幅古雅的仕女图一般,虽然美好却无生气。
她心中担忧,笃定道:“阿词,你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