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须的豪迈面容已模糊,但一双凌厉长眸,目光似刀,又蕴含炙热温度。
当时,他为她出一口气,当众把郡王堂兄一拳打翻在地。
那一刻的他,雄姿勃发,无比耀眼。
画面深深镌刻在她心中,温暖她多时,直到那场噩梦惊醒。
刹那间,无尽羞愧、耻辱、畏惧……百般滋味,冲破死而复生的时光,迫使她浑身颤抖。
陆望春似未留心她的异常,“平定谋逆后,宁王获近半数朝臣支持!他借‘非治国安民之才’为由,将皇位拱手让给一手提携他的熙明帝,后以少年之姿驰骋沙场,保家卫国。
“如此位高权重的年少英才!天下间多少女子,挤破头只为一睹其风采?他置之不理。而你娘则说,宁王曾私下派人到你伯父家,打听过顾家千金们!
“依我看,你甭管百家宴,赶紧随二叔公进京!没准儿……万千少女做梦都想得到的宁王妃之位,真砸你头上!”
顾逸亭呼吸如凝,胸口顿感利箭锥心之痛。
不不不!今生今世,她不求荣华富贵,惟愿离京城皇家越远越好!
上辈子早早入京,她锦衣玉食,与堂姐成了艳动京师的顾氏姐妹花。
而宁王身为最年轻的亲王,圣眷无限,风头无两,不知何故,偏偏相中顾逸亭,扬言非她不娶。
此事轰动朝野。
顾逸亭没作犹豫,答应求亲。
她在热议中等待风光嫁入宁王府之日,未料,徒生意外……死在逃亡之路。
一朝重生,她醒于举家北迁前夕。
大局如旧——女帝当政,宁王依然炙手可热。
顾逸亭怨过恨过悔过,终归不愿再趟浑水,遂不顾父母催促,想尽一切法子,如钉子般死死扎在岭南。
驻守南国的皇叔荣王,是个热衷美食的老饕,每年举办百家盛宴。
岭南望族各派代表参赛,优胜方可获丰厚奖励,更能得编纂《珍馐录》的良机。
若顾逸亭一举夺魁,一可长驻广南东路,二可避过京城孽缘,三可施展才华。
顾氏一脉对饮食有独到见解。
顾逸亭自上世已积攒了不少经验,今生长居南国,闲来阅读典籍,常与司厨探讨饮食之道。
既获新生,她渴望远离是非,尝遍百味,安享盛世太平下色香味俱全的快活人生,并尽一己之能,把家学传承下去,才不枉重活一回。
此刻,她勉强从错综复杂的往事中回神。
陆望春仍呶呶不休,由人生大事说到顾家族亲,再以“蒸炒煮炸煎焖炖灼烤”的方式大骂贼人,忽然插了一句:“什么味儿?”
顾逸亭淡笑着从案下摸出一精雕漆红食盒。
上层整整齐齐排列着绿油油的山药菊苗煎,清香诱人。
下层为晶莹剔透的豆沙团,水晶薄皮清晰透出流动的暗红馅儿,尤为趣致。
陆望春立马抛弃“酸汤腌恶贼”的自创菜式,眼冒金光,吞了口唾沫。
顾逸亭笑道:“我怕看食谱易饿肚子,提前备了些,嫂子可愿一尝?”
不出所料,陆望春停止咒骂,飞快捧起食盒,坐到一侧大快朵颐。
书房总算重归安宁。
*****
“小娘子!大少奶奶!阿福巡视时发现,山鸡不见了!坑洞内传出……野兽粗喘声!”
外头兴冲冲奔来一紫衣丫鬟,正是近侍紫陌。
顾逸亭搁笔,眉宇间喜色乍露:“快!备上铁笼、棍棒!带几条狗!小心点,别伤着那家伙!”
陆望春吧唧吧唧咀嚼食物,茫然发问:“山鸡野兽?搞什么鬼?”
紫陌解释:“小娘子发觉山上有野猪踪迹,吩咐人挖了个深坑,以干枝薄草覆盖洞口,绑上山鸡……如今瞧这状况,想必有惊喜!”
陆望春瞪视顾逸亭:“你一京官千金捉野猪?岂不笑掉人家大牙?”
“下批南海渔船已然赶不上,咱们活捉一头野猪,用上等药材喂养几日,等盛宴当天清早宰杀,或许能创造独一无二的野猪全宴,”顾逸亭笑而挽了嫂子的手,“走!去瞅瞅!”
她走投无路,孤注一掷,赌了一把。
看来,赌赢了。
陆望春哭丧着脸:“我造的什么孽?丧夫就罢了……为何遭贼?为何大半夜干稀奇古怪之事?”
顾逸亭听她不情愿,改口道:“有劳嫂子,督促下人洒扫后院。”
“成!”陆望春满口答应,“我定腾出风水好位,让野猪充分吸收日月精华,成为健壮强悍的绝世好野猪……”
顾逸亭生怕旁人捷足先登,没再多听她的豪言壮语,当即带了七八人,提灯上山。
半月细碎清辉影影绰绰,一行人沿标记寻到深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