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问问,若每日来尚书府找你,会否……不大妥当?”
他笑哼哼地压低嗓音,但厅中安静,有谁听不见?
顾逸亭脑子仿佛被天雷“轰隆”一声炸了,再难保持先前的恭谨谦和,挑眉怒道,“谁让你来?不许来!”
宋显维自讨没趣,对顾逸峰吐了吐舌头:“你姐比我姐还凶!”
顾逸峰龇牙:“我姐素来口硬心软、口是心非,您又不是不知……她从踏入七月叨念着您还有几日归来……”
“峰峰!”顾逸亭蜜颊如抹了胭脂,咬牙切齿低声警告,“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和你断绝姐弟关系!”
宋显维笑而拍了拍顾逸峰的肩:“没事!我照样是你亲姐夫!”
若非大伯父伯母在,顾逸亭真要揍人了!
嬉笑间,这份肆无忌惮的熟络亲切,摆明已亲如一家。
顾尚书和堂兄堂嫂夫妇微笑着请大伙儿同去膳厅用膳,无人留心,符展琰默然不语的寥落,以及顾盈芷强作欢颜的假笑,到底还掺杂了哪些复杂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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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一半菜式为京师风味,一半则迁就二叔公、顾尚书等人换了岭南菜式。
因宋显维来得突然,府上来不及做干制的鳆鱼,只能改用新鲜带壳的鳆鱼。
厨娘们依照顾逸亭所教的方法,先在冷水中定型,以糖水浸泡,刷去外层的黑膜后,带壳焖制整鸡,中途加入适量细盐、白糖、料酒、高汤,最后放入大只海虾,大火勾芡收汁。
渗入了鸡汁的鳆鱼,既具备干货的口感软糯、弹牙,又具备海鲜的鲜活气息,搭配得宜。
此外有一味色泽白亮的猪蹄,肥而不腻,皮爽脆,肉嫩滑,骨肉易离,酸中带甜,让顾家人惊喜连连,交口称赞。
宋显维却沾沾自喜:“这道‘白云猪手’,此前我在亭亭指导下亲自做了一回,共要经过烧刮、斩小、水煮、泡浸、腌渍,一共五道工序……以山泉水冲漂浸泡那一步,尤为重要,我说得可对?”
顾逸亭不晓得他为何无缘无故卖弄,硬着头皮答道:“殿下记性真好。”
宋显维觑见符展琰目光越发幽黯,内心得意更盛。
时隔数月,他几乎忘记了那夜窃听的对话。
直到今时再遇符展琰,他从对方若即若离的颓然品察出失落,便有意无意展示自己和顾家人的亲近,好让怀有异念之人知难而退。
无人知晓,在梦里羞辱过他未婚妻的堂兄新平郡王,早被他以各种莫须有的理由,借熙明帝之手,将人调得远远的,无诏不必回京。
那时,他还不确定这世上真有顾逸亭其人,便做足了防备!
符展琰不过区区侯府世子,在他们二人赐婚后,还暗藏异心?
以为他这正主离开两月,就可乘虚而入?
呵呵,没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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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星河璀璨流转,仿如因虫鸣悉索而闪烁。
尚书府从喧闹逐渐回归宁静。
沁烟阁三面环水,假山嶙峋,锦鲤吞吐的泡沫映着阁楼里的幽光。
浅淡桂花香与浓烈夜色混为一体,对于顾盈芷而言,恬静得过于沉重。
她倚窗而坐,卸去浓妆的芙蓉秀脸依旧美好,因身处烛火与夜幕的交界,显得半明半昧,难以捉摸。
伸手端起案上的玉杯,她一口饮尽杯中酒,凉透的酒带着火辣辣的滚烫,以微妙触感烧灼喉咙,终究未能融化她眼中、脸上、心底的寒冰。
宴席散去时的那一幕,仍旧深深刺痛她的心。
那阵子,她的父母兄嫂亲送宁王离府,她和符展琰随后。
未料行至一半,宁王有话要对顾逸亭说,放慢脚步落在她身侧。
一对璧人,一双俪影,明明无比养眼,却令顾盈芷刺目锥心。
他笑时眉眼弯弯,不带旧日威严,闲扯一阵后,笑眯眯道:“亭亭,告诉你一个秘密。”
顾逸亭定住脚步,由着他缓缓靠近、低头、凑向她的耳边……
他抬起手掌作了遮掩,依稀以微不可察的气音说了一句话。
但心细如顾盈芷,勉强捕捉到那句话是——“我知道,你很想我。”
随后,她清晰看到,他快速、稳妥、轻柔地,在顾逸亭颊畔啄了一口。
顾逸亭登时绯脸欲燃,推开他追上了长辈们。
而宁王自顾偷乐,全然没理会身后不远处的顾盈芷和符展琰。
顾盈芷如被人扇了一耳光。
诚然,高大挺拔的宁王,去掉络腮胡后,精雕细琢的五官无可挑剔,又恢复为她少女时代所见的俊俏少年郎,比起当年更英俊不凡。
可惜,让天下少女心生臆想的亲王,除了刚碰面时的招呼,再未对她这位尚书府千金多看一眼。
他的笑靥,他的温柔,他的热切,只为那一人而绽放。
偏偏,那人是她的堂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