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秋仪没有动怒,万分平静地反问:“孽种啊……永叙四十四年凭空消失的嫡子,还有那凭空出现的孽种都是谁?”
周皇后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
“你知道……?你竟然知道?”
她收不住眼泪,却再也没有挣扎:“秋贵妃,我诅咒你,我诅咒你所愿皆失,生生世世永无宁日!”
美人的身影被合上的宫门所挡住,诺大的中宫只剩下皇后和她面前的白绫。
她笑了一声,脸色灰白伸出手去。
这条白绫在永宁殿绣了四年,
正如永秀所说——快结束了。
秋贵妃神色平静地走出来,黄德全和他身后御前的人却大气也不敢出。
谁也没有想到这位平时柔柔弱弱的娘娘发起狠来竟然这样无所顾忌,普天之下敢做出这样的事情的人恐怕只有她一个。
永秀却不害怕他的娘娘,他心中只觉得讽刺极了。
今夜能参与到这件事中的哪个人手中沾的血都比娘娘多。可是他们心中觉得娘娘是下位者,是出身低微的。因此娘娘的愤怒和反抗才会惊讶到他们。
他替娘娘拢好了披风,远处天边擦过一丝光亮,此刻已经是辰时破晓。
秋仪走在长街上,她的身边只有永秀一个人。
那个黑白的灯笼已经熄灭,微弱朦胧的天光照亮了她身前的路。
她就这么慢慢的走着,听着身后突然响起了厚重悠扬的钟声。
“咚——”
她想起入宫前夜昏暗灯光下父兄的眼泪。
“咚——”
她想起她对孙嬷嬷说,她要做那颗树,不做树上的花。
“咚——”
她想起秋翰出事时,自己被迫亲眼看着他受刑。
……
她记得自己低贱时被踩入尘埃,也记得得势时的高朋满座。可是在这一瞬间,她好想回到东街,好想回到哪怕是她最讨厌的阴雨天。
她的母亲会温柔地把她和秋翰抱在怀里,秋翰会跟她诉说着自己以后要当一个忠良贤臣的梦想。那些枯燥的说法会让她昏昏欲睡。直到秋翰说:“等我们有钱了,我们就去买两串糖葫芦吧。”
已经即将陷入梦想的小秋仪会迷迷糊糊地说:
“好。”
第九声钟响,有哀戚的一声高呼:“皇上驾崩——”
紧接着而来的是另一声:“皇后娘娘殁了!”
天空中远走飞去的鸟儿奋力拍打着翅膀。
美人顿住,她抬着头,有一滴冰凉的水顺着脖颈消失在厚重的衣物中。
——回不去了。
更远处,宫门突然传来通天的火光。
第49章
“净尘,将门关上。”
“她不会再来了。”
九声钟响昭告国丧,她身为贵妃不可能安于事外。无论是太子还是那仆地带着滔天恨意回来的十九殿下,都不会轻易放过她。
穿着灰青色衣袍的男人神色古井无波,仿佛山下的乱象不能影响他的心绪。
今日是每月秋贵妃到访国寺同国师对弈品茶的日子,小沙弥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山道,又看了看师父平静的神色,犹豫了一下将门掩上——隔绝了冲天的火光。
净尘觉得他时常看不懂师父的心思。
师父命中的劫难是贵妃娘娘,他因此设计将人召进宫中,他们之间本该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可是这贵妃娘娘倒也奇怪,偏偏每月雷打不动地来找师父。师父竟然就此沉默地顺应了下来,偶尔还会给秋贵妃准备一些时令的茶点。
久而久之,净尘也看不懂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了。
“师父,您不担心贵妃娘娘吗?”
国师一愣,他跪坐在一尊高大的神像前双目微阖,神像的阴影遮盖了男人的表情。
“前缘已尽,不必再提。”
净尘品味着这句话,悄悄用眼睛打量自己的师父。不知道是不是今日阴雨,室内昏暗不明——国师隐藏在暗处的神情竟然瞧出几分悲伤的样子。
小沙弥摇摇头,只觉得自己真是昏了脑袋才会觉得师父这样接近神明般冷漠没有情绪的人会因为俗世中朝代更迭产生的因果而感到悲伤。
神明是没有心的,所以不会动情,也不会怜悯。
永叙五十八年的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