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渔就冷眼瞧着那二人亲如母女离了她的房间,又听得外边伍氏小意温情的心疼王氏眼睛肿了,嘴上张罗着叫王氏赶紧用毛巾敷敷……
她眼里闪过一抹讽意,这三位嫂子,哪一个也不是省油的灯,而王氏,一言难尽……
这个家里,看中三个儿媳远在女儿之上的又岂止柳康笙。
别看王氏一在柳渔跟前动辄就念叨往后只能靠她了,实则在王氏心中,根深蒂固的是与柳康笙一模一样的观念——女儿是迟早要泼出去的水,她往后能靠的是柳康笙这个男人和三个儿子儿媳,哪怕那三个继子没有一个是从她肚皮里出来的,那也强过亲生女儿千千万万。
所以,如果是为了三个以后会给她摔盆养老的继子,卖了她这亲生女儿又有什么出奇呢。
只怪自己上辈子竟对柳家人和王氏这亲娘全没设防。
前世记忆一重又一重铺排了过来。
继父柳康笙接了县里一单活,带着三个继兄一起去做的,伍氏跟着去照顾饭食,回来后就似无意的提起,县里头的姑娘十五岁上就几乎不让做什么活计了,要把人养精细了才能说上一门好亲事。
次日柳康笙就发了话,让柳燕接过柳渔手上的活计,柳渔只做些打络子的轻省事就行了,便就引发了今日这一场争吵。
这之后不过一个月余,柳渔被她娘王氏端进来的一碗甜汤药倒,交给了贩人的牙婆,一路被灌着药,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少时日,等她醒来时早已被带出了袁州地界。
是啊,只有一个月时间了。
柳渔虽不明白她为什么能死而重生,回到十五岁这一年,但老天既然让她回来了,她就绝不能让自己再重蹈前世覆辙。
她缓缓站起身来看着窗外,逃吗?
先不说路引和户藉的问题,就算是能有办法解决,她孤身一人也根本不安全,流落风尘的女子,一多半是官府发配或是像她这样被家人卖了的,还有很大一部分是被掠卖的良家女。如果真摊上了,还被卖进低等窑子去,境况恐怕还不如前世。
柳渔担不起这个风险,很快在心中否了这个想法。
那就只有让继父柳康笙打消了卖她的念头。
柳康笙卖她,无非就是图钱财,柳渔在留仙阁一年余也不是什么都不知的,当年红娘子从牙婆手中买下她时花了五百两,那牙婆千里迢迢把她从袁州带到扬州出手,扣除路上花用和她自己要得的利,给到柳家的数柳渔也能大概估出来,约莫在八十到百两左右。
她若能说上一门舍得给聘金的殷实人家,柳康笙既得了钱,又不用担上卖女的差名声,以她这位继父的精于算计,嫁女以后能从女婿身上谋的好处也会被计算在内。
这好处最后给不给的且两说,只要他贪,就有柳渔一条活路,只消出了柳家门,她的命运就再不是柳康笙父子能拿捏的了。
可乡下儿郎娶媳妇,二三两寻常,能给到十两、八两的聘金已经是极体面的了,八十两……长丰镇里怕也不容易找,可要再远,便是县里了,已不是柳渔能想的。
她略一沉吟,目光落在桌上一篓打好的络子上,转身取一块包袱布将那些络子全包上,拎着就朝外行去。
才走出院门,被刚从文氏房中出来的王氏瞧见了,远远地问道:“你这是去哪?”
柳渔还不敢与家里扯破脸,只道:“去镇上把打的络子卖了。”
卖络子,那自然有银钱过手,这事从来都是王氏亲去的,一时急了,“那哪用你去。”
柳渔又哪里理会她,早走远了。
王氏只觉邪了门了,须知柳渔自小被她管束着,端的是养出了个极乖顺老实的性格,从来只在家中埋头做活,从小到大去镇上的次数加在一块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今儿这是怎么了?
文氏在屋里探着头透过窗子往外瞧,心中也犯了嘀咕,总觉得柳渔这丫头今儿有些怪,却又说不出怪在哪。
坐在隔壁小姐妹家院子里的柳燕瞧见,呸一声:“拿着鸡毛当令箭,要上天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锦上添花 25瓶、肥肚肚 20瓶、雪宝 15瓶、榴莲儿 10瓶、阿拉丁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目标
柳家村离长丰镇约五六里,脚程快的话两三刻钟能到,柳渔却是一路缓行,并不着急。
上辈子不说接客,红娘子要炒她的身价,只叫献艺,打个茶围的客也精筛细选,钱财,风度,地位,缺一不可,入得她眼,才许陪着说上会子话,出局是绝无可能的了,是以自入留仙阁后柳渔便就在那一方馆阁之中,从不曾踏出过一步,稍稍算来,也是近两年不曾自由行走了。
而今这沿途乡景,入她眼中也活泼泼的都是生气,从前在她生命中灰飞烟灭的旧世界,就这样神迹般的,又鲜活的出现在了眼前,仿佛是张着温柔的怀抱,迎接她从地狱重回人间。
长丰镇是安宜县仅有的两镇之一,周边数十村落环绕,西临官道,镇北又有一条渝水河支流绕镇而过,时有行脚的商旅行经而过,是以虽称不上繁华,比之周边村落却已不知强了多少。
由镇北过一座石桥,便是长丰镇地界。
和柳家村一眼望过去瓦房茅屋相间不同,长丰镇则多是瓦屋,路面也是青石铺就,比之乡野干净太多。镇中几条主街上店铺林立,医馆书肆、布铺绣坊、糕点米粮、杂货奇巧俱全,又因临着官道,更有邸店、食肆、茶室数家,以供往来客商打尖投宿。
柳渔进镇时不过巳初,正是镇上一天最为热闹的时候。巷陌路口、主街两侧皆是提篮挑担摆摊儿的,除却各家店铺门口处不敢挡了商家店门,余处概是脚插不进,卖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地里出产、鸡鸭鱼蛋,各色食物,又有碗箸瓦罐、针头线脑、簟席木椅、箩筐扫帚、奇巧器皿……沿街叫卖声不绝于耳。
街中人群熙熙攘攘,半是镇民,半是周边各村出来采买的村民,柳渔才恍然,原来今儿是逢五逢十的集日。
她汇入市集,一路上引来无数注视的目光。
柳渔走到绣纺才拐了进去,进的并不是柳氏常去的最那一家。
说是绣坊,实则做的是成衣买卖,又经营些胭脂香料、绣帕荷包、珠花络子之类的小物件,类似的铺子,这长丰镇上有三家,除却镇上居民和左近村民,因不少村落离镇极远,时常还有货郎会到此拿点货物走村串户的贩卖,间或有走官道或水路路过的行脚商人若有看中此处手工制品与县上的差价,也会捎上一些到县里去卖,是以精巧的手工活计这些绣坊都是收的。
此时店中除却一个女掌柜,还有两个制衣娘子在铺中做着活计。柳渔甫一进店,就引得店里三人瞧了过来。
那绣坊的女掌柜更是眼前一亮,一连打量了好几眼,一面起身招呼,一面心中纳罕,长丰镇竟有容色这般出挑的姑娘,自己竟从未见过。
观柳渔一身粗布衣裳,那布料一看就知是时下农人自家织的土布做的,连最基本的染色也未做,猜到是左近村里的姑娘了,恐怕家境还不甚好。
已是季春,镇上似柳渔这般年龄的姑娘此时都已经换上了春衫,鹅黄葱绿,好不鲜妍,只这姑娘一身素净,偏偏叫人瞧着不觉寒酸,反而平添几分弱质纤纤的美态。
女掌柜也做了十来年的成衣买卖,这还是头一回晓得粗布麻衣叫人穿上原来竟也能这样好看。
柳渔不知那女掌柜只一个照面竟在心中琢磨了那许多,她把手上的包袱放在台面上,解开来露出里边那满满一包打好的络子,问:“掌柜的,不知这络子您这里可收吗?”
声音悦耳,柔柔的似浸染了三月的蜜,终于叫那女掌柜的注意力从她身上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