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一瞧柳渔那包袱里的络子,眸光微动,心叹一声好精巧的手艺,笑盈盈道:“自然是收的。”
虽柳渔是生面孔,却因着那一手好手艺,女掌柜也不想只做一榔头买卖,因此报价上也颇公道,分了花式繁简报价,繁复的五文一个,简单的三文两文都有,因那一包足有近两百个络子,最后算下来,合有五百六十二文钱。
柳渔没有钱袋,倒有一个随身佩戴的旧荷包,便就将到手的五串钱并那六十二文装进了自己的荷包里收好。
这五百六十二文钱,柳渔没打算交到王氏手中,那一大包络子,虽中间隔着一世,因是从前做惯了的,柳渔也知道,那至少是自己忙了一两个月才攒下的。
因在今日早晨柳康笙发话让她不用做家务了之前,柳家一应家务基本是她与王氏二人分做,柳渔每日能腾出来打络子的时间并不多。
自十岁起和同村的小姑娘学会打络子,后又自己琢磨出不少繁复花样儿来,这六年赚的银钱她一文也没沾过手,都由王氏收了,贴补了柳家家用。
重活一回,柳渔自是没那么好性儿了,况她今儿就要用到银钱。
那女掌柜见她把钱收了,就问柳渔是否还需买些打络子用的彩绳。
柳渔对于继续卖力气帮柳家赚钱她没兴趣,眼下最重要的是赶紧替自己谋一桩好婚事来,遂摇头道:“彩绳暂不需买,只有一事,想同您打听一二。”
“你且说。”
“有位亲戚托我打听媒人,掌柜可知这镇上哪位媒人稳妥些?”
“媒人?镇上倒是有好几个,但要论稳妥,你且往镇西寻林九娘去,论辈分,你好叫她一句林婶子,她家的房子也好找,就是西边官道进来,镇口左侧路边第三家围着篱笆院子的便是。”
柳渔谢了,卷了空包袱皮出了绣坊。
出了长丰镇主街,人流就显见的少了起来,她辨了辨方向,向镇西行去。
女掌柜说得详细,这林媒婆家也确实易寻,柳渔站在林九娘家院门处往里瞧时,从屋里正出来一个穿得利落,头发抿得一丝不乱的四旬妇人,一打眼瞧到了柳渔,因着柳渔那好相貌,眼睛就亮了亮,心中直呼神仙妃子,口中倒还矜持,问道:“姑娘是找人?”
柳渔点头,道:“不知此处可是林婶子家?”
那妇人笑了,“我就是林九娘,姑娘是来寻我的?那请屋里说话吧。”
笑着就迎柳渔进院里,领着人往堂屋入座,一边不着痕迹打问柳渔来历,一边张罗茶水,颇为客气,一瞧就是极擅与人打交道的利落人。
柳渔推辞着请她莫忙,却并未细说自家情况。
那林九娘也不追问,她做的这行营生,来寻她的妇人多了去了,姑娘家却是不多见,不愿细说也是有的,反而由此就能瞧出,这怕是上门的生意了,遂笑意更深,道:“来者是客,岂能无茶。”
少顷已经冲泡好,将茶盘端了过来,于柳渔和自己桌边各摆一盏,如此方笑着看柳渔,问起她的来意。
柳渔也不多说其它,径直从荷包里取出刚在绣坊得的还没捂热的五串钱,放在桌上推向林九娘,道: “小女此来,是想问婶子买个消息。”
林九娘看到那五串钱,眸光就闪了闪,须知此时斗米不过七十文,猪肉一斤三十文,五百文,林九娘保一桩媒能拿到手的也不过这么个数,如此倒是谨慎了几分,问柳渔,“不知姑娘要打听什么?”
这样谨慎,并不是那一味贪财的,柳渔倒更放心些,道:“不是会叫婶子为难的事,我想打听,镇上近来可有适婚的郎君,须是那人品不差,家中也殷实的。”
林九娘没想到她一个不过年十五六岁的姑娘,竟来寻自己一个媒婆打听适婚男子的信息,她心中奇怪,面上却是未表,只问:“不知姑娘指的殷实是个什么标准?”
柳渔道:“娶妇能出得起聘银六十两以上者。”
林九娘倒吸凉气,这天上果然没有白掉下来的银钱。
聘银六十两,满长丰镇能有几家?便是有,人家要聘的那也必是门户相当的人家,有高聘礼,女家自也会置办赔送丰厚的嫁妆,如此方为良缘一桩。
可只消看柳渔穿着打扮,就知家中必是给不出什么好嫁妆的,顶了天碰上那疼孩子的老子娘,把男家给的聘礼一分不留,悉数陪送了,可时人嫁女,费用普遍是要高于男家娶亲的,主要就花费在这嫁妆之上,只带着男家下聘的东西进门,那也是为人耻笑的。
若摊上个贪财的老子娘,将聘金收之七八,只余二三叫女儿带进夫家,那这姑娘往后日子且有得打熬了,公婆不喜,男人低看,就是在妯娌跟前也低一头,这等亲事,如何做得?
这五串钱果真不是那么好赚的,那林九娘心中如是想到。
说到底,就没信一个瞧着家中就清贫的姑娘,能白给五串钱真就只同她买个消息。
她心里绕绕弯弯急转,还没想好到底怎么开口劝这姑娘现实一些,把要求放低一些,好叫她能把这都送到眼前的钱安安稳稳落袋。
那边柳渔就像摸透了她肚肠一般,“婶子莫要这般纠结,真就是只买消息,只两个要求,一是尽可能说得细一些,二是今日之事出得您口,入得我耳,再不能往外多传一句。”
林九娘一听,犹不敢信。
“此话当真?”
柳渔含笑:“自然是真。”
天上竟掉下来这样一桩好生意,那林九娘霎时间眼笑眉开,“姑娘放心,这满长丰镇再没有比我更清楚镇里的儿郎姑娘们情况的了,老身端的便是这个饭碗,至于要保密一事,老身不是那多嘴多舌的,不当说的话一个字儿都不会从我这口中漏出去,这等事情抖搂出去,砸的也是我的口碑,姑娘只管放一百二十颗心。”
说着就笑盈盈纳了那五串钱进自己袖袋之中。
“要说长丰镇如今适婚的儿郎里,出得起聘银六十两的倒也有几人,我且说了,至于旁的,姑娘自行判断。这第一人选,陈家……”
……
“这第三位,陆家三郎,不知姑娘可曾见过?”
柳渔摇头。
林九娘挑了挑眉,倒似柳渔不识得陆三郎是多么稀奇一件事,“竟不认得哪?要说陆家三郎,咱长丰镇多少闺阁女儿想嫁,奈何……”
“陆家的陆丰布铺姑娘知道的吧,前年已经开到县里了,仅凭这一点,原不该将陆三郎屈居第三,且去岁陆二郎娶妻,陆家下聘的聘银为九十九两,取意长长久久,这排场,咱们长丰镇头一号,要论聘银给得多,当是最合姑娘你要求的。”
“只是这陆家三郎,姑娘权且听听,依老身来看,无甚可能,陆家如今起来了,陆二郎娶的已是县里商家之女,看陆太太的意思,可没有在咱们长丰镇为她家三郎说亲事的打算,至少到目前老身还没听到风声,最紧要的一点,陆三郎这几年一直在袁州城读书,若非年节,甚少回长丰镇来,等闲碰不上。”
最后一句,显然已经看破柳渔做的什么打算,一言以蔽之,没戏。虽则在林九娘眼中,单只就容貌而言,再没有比眼前的姑娘与那陆三郎更为般配的了,奈何时人娶妻又哪会只单看相貌。
话里话外不无遗憾,而后才话风一转,接着道:“这第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