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与南从楼道出来,又在附近转了转,边走边看。这一带比他出国那年要繁华得多,街边开了不少新店。
秋沅的纹身店也在其列。
盯住那面不显眼的招牌,脑海中两个不相干的点逐渐串连成线,苏与南终于后知后觉。
周恪非按实时市价租下这间老房子,回国也不去住,一空就是将近十年。
而单秋沅住在这里。
秋沅进了店就感觉不同于往常。室内静得吓人,没有任何背景音乐,脱下外套牵起的一串静电声都清晰可闻。年年端坐在门口,手脚规矩,噤若寒蝉。
冷暗的光调下,可以看出年年的腮颊和嘴唇,是平日里没有的甜蜜粉红。她打扮精致,显然特地化了妆。
见秋沅进来,年年松了口气,附在她耳畔悄声说:“店长你来晚了啊,易燃就在里屋等你呢。”
里屋陈设简单,一个操作台,一台电脑,几把椅子。“易燃”坐在其中一把上面,低头在用手机打字,许是等得不耐烦了,翘着脚动来动去。听到脚步声趋近,她抬起头,来人使她瞳孔震颤,好半天才张口,艰难说:
“……秋沅?”
秋沅也认出眼前这个齐耳短发,一身漆皮黑衣的姑娘,她的反应要平静得多:“周旖然。”
一时之间,没人说话。
秋沅坐到电脑前,她神色一径淡淡,看不出多余情绪。
周旖然素来是个闹腾的人,从小好动,一刻也不安分。可是在秋沅操作电脑的空当里,她一语未发,动也不动,老老实实等在座位上。
她一直能感觉到秋沅身上有股劲。说不清道不明,是种将人引向沉静的力量。
“想纹在哪里?”秋沅问,视线从屏幕上移开。
周旖然伸出手腕。她皮肤薄,血管青蓝鼓起。在血管与手腕衔接的地方,皮肤曾遭到毁灭性的破坏,后来在愈合中长出奇异的缠结,横成狰狞可怖的伤疤。
“想盖住么。”
当时那一刀深可见骨,是绝境中勇敢抗争的勋章。周旖然并不以为耻。
所以摇头:“我想在旁边纹一点什么,让它看起来更漂亮。”
“有什么想法吗?”
“你自己有没有纹身?我想看看。”
秋沅脱下上衣,只穿一件吊带背心。她引着她看,细长手指上,优美的锁骨里,腰间脊背,各式各样形状精巧、色彩各异的图案。尺寸都不大,没有连成面,不均匀地分散在身体的许多地方。
“都很好看。”周旖然由衷赞美。
“不过,那个是什么?”她手指一转,忽而指向秋沅的胸膛。
吊带背心领口很低,所以隐约露出小小一点色块,在心口的位置。
周旖然没有立刻等来答案。
过了许久,秋沅才把领口向下拉。小小的色块完整起来。
周旖然定睛去看,很快辨认出,这是一只拇指大小的老虎。
线条粗拙,着色不匀,与她身上的其它纹身风格迥异。
“刚学的时候纹的,还不太会。”秋沅说。
然后,秋沅向她展示了许多不同类型的图案,询问她的意向。她态度专业,对待周旖然似乎也并无特别。
周旖然眼睛在看,心还停留在她心口那只小老虎上。
周恪非出生在虎年,家里有长辈会叫他小虎。特别是和他最亲近的奶奶。
敲定完细节,约好纹身的具体时间。周旖然从里屋出来,等在外面的年年马上递上一杯水。
周旖然说谢谢。
她披上毛呢大衣,忽地转身,面向秋沅。
“能借我一下我纸和笔吗。”
年年是她粉丝,马上跑去拿来,递到她手上时神情忸怩,话也没敢多说一句。
周旖然把小纸片摊在手心,写下一串数字,递给秋沅:
“他的号码,你先收着。”
下一秒,她看到纸片在秋沅细长的手指中揉成团,然后掉进门口的垃圾桶。
“失踪这么多年的,是他不是我。让周恪非自己来找我。”
她依然是这样的,直来直去,倔强固执。
周旖然前脚刚走,年年低低地尖叫一声,全身软下来。一边半开玩笑地批评秋沅,数落她对自己的偶像态度恶劣,一边弯腰把纸团从废纸篓里翻出来,小心翼翼地展平收好。
“这可是亲笔手迹。”年年说。
秋沅没有理会,自己披了毯子到店外抽烟。一根接着一根,白雾浮在空中,是叹息的形状。
约莫一周过去,秋沅刚忙完最后一单,年年进了里屋,说店长有人找你。是个男生,很有礼貌,声音特别好听。
秋沅仿佛已有预感。
拿起座机的话筒时,手指尖有点奇异的肿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