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馆里温度低,外套脱下去,校服的薄薄衣料上,很快顶起两粒清晰的形状。她似乎浑身不自在,僵硬地抱起手臂掩住。
周日各处都拥堵,到了商场,周恪非先去停车,再上楼找秋沅。
市中心的老牌商场,过去几年翻新过一次,依然保持着环形的布局。内衣店在楼上,也还是他们高中时光顾的那家。
店员倒是换了面孔,抬头看见他,流露出明显的怔忡,听他说找人,恍然大悟:“那是你女朋友吗?她去试衣间了。”
女朋友……
周恪非“嗯”了一声,然后道谢,有意没去否认。
可是就只停留在不否认的程度,都像在做坏事。
再加上早些时候,年年那句调侃的“爸爸妈妈”,周恪非心里柔软蓬松,仿佛要漂浮起来。
可仔细想想,又觉得是不够道德的。
要是她能和成叙分开就好了。
然后周恪非马上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还好秋沅这时从试衣间出来,对他摇了摇手,然后去结账。
周恪非很快跟过去。有意不去深想那些多余的纠葛,只是心里还是很难安定,到处不平整不熨帖。
送她回去的路上,秋沅说:“我也买了一件,高中的时候的那个款式。”
几乎不用仔细回忆,周恪非已然想起那时的场景。
抿唇,露出笑意:“你穿着,很好看。”
是见过的。十八岁那年,在小镇的出租房里。少年人迷乱赤诚地探知对方的身体,用手,用嘴唇,用一切肢体,在彼此的皮肤上留下温度和气味。
周恪非看到那件内衣,他伸出手,带点小心翼翼的虔诚,去触碰那纯白繁杂的蕾丝隐纹。
“穿着还舒服么?”他忽然抬起头,认真地问,“我不太会挑,希望不要不合适才好。”
如果换作另一个男生问出这样的话,总归是要显得有些暧昧和唐突的。
可是周恪非向来太纯粹太周全,一派温煦清宁气象,所以没人能把任何旖旎或者不堪的字眼穿到他身上。
哪怕是在眼下如此场景。
秋沅闷闷地回答:“嗯,很舒服。”她勾着他的脖子,继续和他接吻,声息也含混黏牙,“但是不要在这种时候问这个。”
第二天还要去公司,周恪非没久留。只是他走之前,被她勾住手指。他也好舍不得,回头浅尝辄止地亲亲嘴唇。
深夜,周旖然送了容融回来。时候太晚了,索性在秋沅家住下。
秋沅拿出一些日用品,问她的偏好。
蒋容融反应稀少,始终低着头,嘴角紧紧攥着,绷出施力的痕迹。
秋沅发觉她和自己小时候那么像。很多东西没有得到过,就装作自己不在意,以为冷淡和抽离可以保护自己的安全。
思想和意识,停留在未凿的粗钝形状,缺乏指教,一切都靠天生的直觉行事。
秋沅忽而感到心口一阵揪疼,为这个小女孩,也为过去的自己。
可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不受控制地想到周恪非。他一定是明白的——在中学时代,他就在尽力救她了。
白天下了场雪,夜晚也无星无月。灯关上,黑夜像厚厚的冰壳,密不透光。
蒋容融躺在她身边,瘦弱的小身体,呼吸轻微。许是巧合,蒋容融也在这个时候开口说:他就是周恪非啊。
秋沅倒是意外:“你们初中也知道他么。”
蒋容融说是,跟高中部差不多。
“但是老师和学生嘴里的版本不一样。”她补充。
秋沅见她有闲聊的兴致,于是问,哪里不一样。
蒋容融一时不出声了,似乎在酝酿语言。
“老师说他什么都好,优等生的代表,简直吹成了天上的月亮,凡人不敢直视的佼佼者。”
“学生呢?”
许是自觉跟秋沅相熟了,加上今天一直被友善对待,还近距离见到自己的偶像易燃,蒋容融似乎开朗了一点,话也多些。
“高中部流传过来的,说他高三的时候和人私奔了,后来去老同学家的餐馆里打工,形容凄惨。但是现在这么看,好像也不是很惨。”
对蒋容融而言,周恪非是活在流言里的人,好像从来并不具有实体。如今在现实生活中碰了面,她难免感到好奇,见秋沅和他很是亲密,又问了几个关于周恪非的问题。
秋沅发现自己一个都答不上来。
她知道他从苏与南手里买下房子,低价租给她,知道她母亲去世而她准备卖掉刚刚到手的一爿店,筹措现金去买墓地,所以不惜毁掉一只手,也要保护好现金寄给她。
而关于他自己,这些年过着什么样的生活,遇到什么人,经历什么事,她一无所知。
重逢后的这些时间里,也表现得毫无不关心。
只是因为那个心结。车祸之后,从绵长的昏迷中醒来,而他不知所踪,消失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