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恪非走之前,是回过一次家的。那时候我在公司,没能和他碰面。
我检查过我们的公寓。
他应该去意已决,什么也没带走。
我吗?我当然很难过。就像刚才说的,当初也是我建议他去做心理辅导,希望他的状态能慢慢好起来。谁能想到,捱过这么多年,还是无可避免的走到这一步。
和周恪非相处久了,我从他身上学到很多。其中一项最精妙的绝技,就是掩藏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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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面之后,没多耽搁,马上一起回公寓。
雪后的天,开不快,车走在凘凘的碎冰里,走出牙齿摩擦的动静。
眼下快到春节,各处挨挨挤挤,人丛像繁密的针脚从街上织过去。
等待行人通过的十秒钟里,苏与南从车内的后视镜察看秋沅。
上一次带她回公寓,也是如此情形。她话少,与他各怀心事。
可今天,空气要沉重太多。
苏与南到底问了句:“你没事吧?”
跟上回一样,秋沅表情平淡,只是嘴唇紧紧皱在一起。
抑着声气,低低说:“再开快一点。”
行人散去,车辆重新启动。秋沅摇下车窗,点一支烟抽。
这次没问他可不可以。
公寓里似乎一切如常,生活器物都在原处,看不出有人离去的痕迹。
“他连钱夹都没带走。”苏与南为她打开房门时说。他走到沙发旁,从小边几上拿起钱夹递给她。
淡咖色的,边角有些磨损了,茸茸的翻起绉纹,像岁月剥蚀的墙面生了霉苔。
打开就是她的照片,安安稳稳夹在透膜后面,依旧平整,也不见脱色。
多么古旧的一个人。还把照片装在钱夹里。
是在她全无意识的时刻拍下来的。时隔经年,秋沅第一次见到自己昏迷时的样子。
眉目松放舒散着,面容红润,有生气,仿佛只是在沉沉安睡。
旁边一张矮柜,放个巴掌大的蛋糕。奶油中间立一小块短纸牌,是他的字迹,简单写着生日快乐。
她把那张照片抽出来,掩在手心里,低头深看。
也是巧合,随手翻到背面。
没想到会看见一些摘抄的英文。周恪非的字迹很好辨认,形致秀拔,筋骨分明,和他的手型一样漂亮。
墨水痕不那么清楚了,稀稀氤成字母的形状,需要尖着眼睛仔细地读。
他写——
nobody's gonna love you the way i loved you.
there were times i couldn't stand it any more. i used to think of you. i'd think, "she lives... she exists."
and that would get me through it all. you know how important that was to me?
(再没人会像我一样爱你。有时我感到再也无法承受下去,我会想起你。我想着,她还活着,她真实存在着。就足以让我撑过一切。这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你是否知道?)
长风在楼群之间推宕,阴浩浩地响成声海,仿佛一场无言的哀叫。
秋沅垂下手,舌面上忽然发起一阵干干的酸,不自觉地抿唇。
眼睑敛着,将照片放回原处,手指很涩。
瞳膜上细小的颤栗,强自盖在深处。
里外翻检钱夹,卡位中心有两个空槽。稍加琢磨,该是少了一张证件,一张银行卡。
周恪非会去哪里呢?
公寓里侧,嘭然一声重响。
秋沅浑身紧了一紧,好像知觉忽然被震回到脑海里,仓猝循声望去。
苏与南也正看过来,身前是一扇刚被他蛮力撞开的房门。
“找到周恪非,帮我说声抱歉吧。”
他对秋沅说。
相视之间,只觉得她那双标志性的利眼一下钝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又见她慢慢放下手中的钱夹。
“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