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境的整夜都浸在了浓郁花香里。
赏花赏了大半夜,御泽眼皮都要打架了,但看前面被仙子们包裹簇拥着的江月白还在彬彬有礼地聆听华薇介绍名花,半点没有不耐之态,只得摇摇头继续跟上。
美花动尘心,多年不曾抚琴的音仙也召出了自己的丝桐,落座花丛间,感慨万千:“上一次指触银弦,还是在人间,此刻花云软月,丝弦不该蒙尘。”
说罢指尖微勾,“我再弹一曲人间调。”
弦动之时,银光流淌,音如玉珠迸溅,散落花云之间。
细雨缱绻,轻雾缠绵,不若置身琴音,倒似走进一片烟雨朦朦。
一曲终了,众仙皆合掌赞叹:“音仙琴技惊艳,为何飞升之后再不抚琴?”
音仙闻言笑了笑,只问:“你们觉得这曲子好听吗?”
“我等虽不大通晓音律,但好不好听还是能分辨得了的。”华薇仙子道,“这曲子,不论天上地下,都是一等一的。”
“是啊,风花雪月之下正适听琴,”众仙都附和,“此夜花月盛景,音仙这曲实乃绝配!”
音仙垂眸收琴:“还是赏花吧。”
流淌的银波收入盒中,琴芒渐渐消失。
“烟雨如泣,英雄末路。”江月白在晚风里开口,“这不是一首好曲子。”
音仙动作微停,抬起头来。
众仙闻言都略感惊诧,纷纷看向江月白,心道:一个晚辈,再如何不可一世,也不能用“不好”两字评价音仙前辈吧?!
“哎呀,纵使好物也有各异评价,”华薇赶忙帮着打圆场,“比如我这花,兴许也有人不喜......”
“的确。”音仙说,“这不是一首好曲。”
众仙皆怔。
“缠绵婉转,不是花前月下,而是花残月落。”音仙轻叹一声,抬眼望月,嗓音略有暗淡,“人间事旧,曾经知己难得,相伴高山流水,后我遭人暗算,身涉险境,知己自毁经脉,将毕生修为道行注入我丹府,我汇聚福源灵力得以脱险甚至飞升......”
“可此后余生再无人间,也再无知己。”
飞升之日,于其他人而言是喜事,于她而言则是悲事。
那日她流泪不止,没能再回头看一眼人间。
仙境多年,她从不敢抚琴。今夜花月柔软,她忆起当年风花雪月成双美景,一曲不是怀念,而是作别。
她终要与执念里的那人真正道别。
众仙首次听闻音仙谈及旧事,竟是这样一段悲剧过往,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安慰。
沉重的寂静之中,江月白忽然浅笑一下:“往事不堪回味,不过今夜一曲,看来前辈是放下了执念。”
众仙之中已有人皱了眉。
他人妙曲奏毕之时评判不佳,他人悲伤心痛之时又轻浮淡笑,着实不合时宜。
有仙子刚要出言,却听音仙道:“北辰仙君是个懂琴之人。”
音仙擅长天下各种器乐,若她评价谁懂琴,那便是对那人最高的赞誉。
这句赞许令不少仙子都讶异。
“北辰仙君飞升之前不是剑修吗?”青芷仙子问,“怎么也懂音律?”
江月白道:“剑鸣如琴,各家相通,懂算不上,只是略知一二。”
“说得不错,琴剑相通。”音仙微笑,“音不止出于乐器,可出于万物,由人生、由山水生、由刀剑生......听音不是听曲,而是听曲中意。”
平日少言寡语的音仙难得一次与人言语如此多,众仙也都跟着起了兴致,有仙子问:“琴剑相通?对了!我以前似乎听过有琴剑双修之人可以‘弹剑作歌’,堪称绝景,北辰仙君会吗?”
“是啊!我也好奇,剑能弹出琴音吗?”
“不如北辰仙君给我们演示一回?让我们也开开眼......”
御泽坐眼看那边要没完没了,无奈摇头,坐在花栏边,一边听着远处的谈论一边喝酒。
“诶?前辈?”青芷不知何时出现在侧,歪头探身凑过来,悄声道,“他没你前几日说得那么可怕嘛!”
御泽没接话,只低哼一声。
心道欲扬先抑出够风头这些招式算是被这小子玩明白了,练达得不经脑子,信手拈来就说出做出了,没做过成百上千次他都不信。
“而且......”青芷做了个鬼脸,“前辈的这个‘知己酒友’,好像是和谁都能做‘知己’的样子哦!”
御泽这才停下喝酒动作,转头见青芷满脸调侃的笑,咽了酒道:“逢场作戏罢了。知他心者,独我一人。”
赏完了花、听完了琴,夜已过半,终于到了围桌而坐的环节。
众仙吃甜点喝花茶,又聊起了别的,御泽强行挤着在江月白旁边坐了:“小白,点心吃腻了吧?我晓得,来,喝点......”
“酒有什么好喝的。”华薇嫌弃道,“小白喝了我的花茶,便看不上你的酒了。”
“瞧瞧,昵称都跟着叫上了,仙子们这么喜欢你,”御泽垂眼摆着酒杯,看似不经意地问了句,“你以前在人间也是招蜂引蝶的那种人吧?”
“当然不是。”江月白否认得非常快。
“臭小子,别嘴硬了。”御泽直接给江月白盛着花茶的杯子里倒酒,“看着多淡然似的,没少借着‘云淡风轻’四个字出风头吧?别人看不透,我可看得一清二楚。”
江月白微怔一下,笑道:“前辈冤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