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摊本小利薄,这种散装劣茶一碗一文钱,寻常客人顶多是两三碗茶,也就是两三文钱,这狐裘先生却是留下了九文钱,虽然不多,但心情却是极佳。
似乎是看出了狐裘先生的好奇,又或者茶摊上并没有什么生意,小二就自顾自的坐下,打开了话匣子:
“公子看着面生,是从哪儿上来的?”
见到小二同自己搭话,陆尘然又重新坐了回去,笑着道:
“临江渡。”
“嗷!是北境的大渡口,先生是要去哪呢?”
“去往上京。”
“那到了金陵渡可就要下船了,不过离着还远,怎么也要走个七八天。”
“那位先生是何人?画作倒是惊艳!”
“嘿!”
似乎是聊到了自己知道的东西,店小二有些得意,宣传八卦这种事,无论是听的,还是讲的,心中都很爽!
于是就清了清嗓子,就开始八卦了起来:
“吴先生那可是大周的画圣!皇帝御赐的画圣,可不是自己封的”
“.”
月拂的眸子闪烁了几分,她对于这种故事向来没什么兴趣。
见陆尘然正在喝茶,应该要听好一会儿,便是一把将他怀中的雪狐抱了过来,又将小安放在了腿上,哄起了孩子。
小安小口小口的咬着手中的梅糕,月拂伸出指头温柔地擦拭着她嘴角的糕渣。
这和谐的场景,倒像是一对儿感情深厚的夫妇,郎才女貌。
不过,前提是忽略了月拂的嘴角流出的那一抹戏谑地意味。
雪狐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在她的怀中拼命挣扎却又是徒劳,只能任由坏女人揉搓着自己身上的狐毛。
“小夷,听姨的话,怎么不听话呢?”
“瞧瞧小安多乖。”
雪狐的余光瞥了瞥陆尘然,见其听的认真,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突然趴在月拂的耳畔,细声道:
“兔子,过分了。”
这一出声,顿时将小安吓了一跳,她放下手中的梅糕,一脸疑惑地盯着白绒绒的狐狸:
“小夷?你方才说话了?”
雪狐无辜地看着她,嘤咛了一声。
“是小安听错了,是拂姨说的话。”
月拂揉了揉小安的脑袋,温柔道。
“可是小安刚才听到了小夷说兔子。”
“这儿这么多人,小安是听错了。”
小安想了想,随后一脸认真的开口道:
“不对!小夷就是说话了!”
“狐狸这么傻,怎么会说话呢?”
以素深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有些不善地盯着月拂,月拂却当作没看见,咯咯的笑着:
“就是小安听错了。”
小安想了想,是有些道理,但随即想到了什么,立刻开口辩解道:
“那大猫为什么会说话?”
“因为大猫是虎。”
“虎可以说话,小夷不可以说话吗?”
“小夷可能以后会说话。”
“哦。”
小安又是狐疑地瞧了瞧雪狐,吃着口中的梅糕。
雪狐蜷缩在月拂的怀中,眸子温柔地凝视着在一旁听八卦的陆尘然。
一路走来,见证着他的羽翼渐丰,不觉间,似乎也不再是那个尚在襁褓之中的男孩儿了。
‘然儿,是真的长大了呢.’
或许连以素的心中都没有察觉到:
不知不觉间,本来许多顾及的东西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无所谓,逐渐地变得不在意。
心,是天道所凝结的至珍之物,无法自控,好似一汪温水煮青蛙,也许会有察觉到的那一天,却也为时已晚。
陆尘然听着这小二滔滔不绝的讲着故事。
或许是因为声音够大,不知不觉间,茶摊上坐了不少人,又走来了一名儒生,手中握着一卷书籍,要了一碗茶汤,自顾自的坐在那儿,抿着茶水。
小二见到人多,说话也就更来劲了:
“坊间传闻,吴画圣年少的时没少吃苦头,最开始是跟随儒门的书法大家柳先生学习书法的,后来发现自己对书法一道并没有什么特别高的天赋。”
“有一天,吴画圣翻阅典籍,发现了一个故事说:丹青一道的最高境界,便是‘画非画,画即化’,这文章让吴画一时觉得惊为天人!”
“后来,吴画圣问了好多当世丹青大家,这些大家虽画中自有妙意,却远远达不到他儿时所看的那篇文章中所述的境界,于是他奋改书法一道,攻绘画,渐渐掌握了绘画的妙法。”
“吴画圣对于丹青一道的天赋可谓是独步天下,再加上由于他的刻苦好学,年未弱冠之时,已‘穷丹青之妙’。”
“.可是终究距离他心中的那至高境界相差远矣,吴先生带着一根笔行走天下,就是为了追寻他心中的那无上至高的境界,沿途留下了传世画卷近百篇,惹得天下人追捧。”
“.”
小二的话语说到一半儿,底下的茶客无一不是摇头感慨:
“哎,吴画圣是追求的太过于飘渺了,‘画非画,画即化’那岂是一种境界?那是仙家术法啊.”
“画圣看的是志异奇谭吧。”
“不过画圣因为什么得罪的皇室?流落在了蜃楼?”
“小二!后来呢?”
“.”
儒生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打量着四周,看到了一身狐裘的年轻先生,心中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小二继续洋洋洒洒,开口便是天乱坠:
“后来,大周皇帝知晓了此人,将其召入上京,待看过他的作画后,龙颜大悦!”
“并命令其‘非有诏不得画’,可惜在此前,吴道此人便拜入儒门,养浩然气,颇具风骨,又怎么会理会皇帝这个不合乎道理的要求?”
“不过私底下作画,皇帝也不是什么不通情达理的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睛放由他去了,可谓是极为看重画圣。”
“十六年前,蜀地大旱,不少难民涌入上京以求个活路,吴道此人修浩然书卷,心大善,于心不忍,便犯了忌讳。”
“私自作画高调在上京的百楼竞拍,最后那八副【上京饿死骨】卖出了共计一万四千两黄金被民间大家收入囊中,画圣当即便散尽家财,救济灾民。”
“潇洒做完此事后,便是仰天大笑,洒脱出京,游戏红尘,上京近百万的百姓皆是跪地拜吴先生,为其送行。”
“当今天子闻此言震怒,私底下作画倒是小事,如此高调甚至当着天子门下,违背圣令,作画卖钱,无论目的是何,这可谓是触怒龙颜,整个上京,轮得到你一个小小的画圣沽名钓誉?让皇帝的脸往哪放?”
“再后来,画圣就消失在了世人的眼中,却没曾想躲进了这东海的蜃楼之上.”
“.”
小二的故事讲完,整个茶摊瞬间便是沸腾了。
所有茶客看向吴画圣的目光之中,皆是带着最为崇高的敬意。
“善!”
“吴先生,可谓之真正的圣人。”
“.”
或许此前的画圣,只为其画而称。
但一经此事后,民心所向之大善,画圣二字,就显得名副其实了。
陆尘然听后亦是感慨了一番,抿了一口茶汤。
其他的细枝末叶他并没有深究,或许这小二对此事,亦有些夸大的成分,只是贯穿此事其中的一个关键的势力,他的心中倒是生出了几分兴趣。
儒门?
在北境的时候自己并未曾听过这一门,不过从这画圣师承儒门,再按照他所行事的风格,这儒门的思想世界观,倒是和蓝星的儒家‘仁,礼’并无太大差异。
‘对善者善,对恶者恶,君轻民贵,从义不从父,从道不从君。’
当然,发展到后来的儒黑,亦是因为朱熹的理学思想被后世人所曲解并加以大肆宣扬利用.
就在陆尘然愣神思索之际,身后的声音突然嘈杂了起来。
他转过身去,便是看到那位吴先生从太师椅子上站了起来,望着围观众人,拱手微笑道:
“今日,某作画九九消寒图,此画之上共有九九八十一朵腊梅瓣,按照冬至一贯的习俗,自是每日画一瓣。”
“然今日,某同诸位聚集于蜃楼之上,闲情雅致,吴某想请诸位共同作画,为这九九八十一点的梅,染上几分墨彩!”
“诸位觉得如何?”
“.”
话语落下,围观的众人相互对视着,面面相觑。
这是要在画圣的画上作画啊,若是一笔下去,毁掉了该怎么办?
画圣的嘴角噙着笑意,看向四周,却不见一人上前持笔点,摇了摇头,继续道:
“既然诸位都无人上前,那吴某就率先添上一笔.”
“.”
说罢,自持着毛笔,于其中一朵梅瓣上点燃着青墨。
墨染的梅悄然映于纸上。
“诸位,请——”
“权当点个彩头.”
画圣淡笑着,将笔搁置在了一旁,望着周遭的众人。
围观的群众顿时乱糟糟的,你推我搡,终于一位江湖侠客打扮的大汉略有几分害羞的走上前,小心翼翼道:
“吴画圣,那某就为这画添上一笔?”
“壮士请——”
吴画圣笑着点头。
大汉持着毛笔小心翼翼地染上了一朵,丑陋粗糙的墨汁就粘在了这副画卷之上。
“画圣.”
江湖汉子有些羞愧的放下了笔。
“哈哈哈,无妨,就是讨个乐子!诸位,还有吗?”
见到这大汉果真没有被追究什么,一众围观的群众自然是乐了起来,一个个纷纷是走上前,借毛笔,亦或者自带毛笔,在那画卷上点着梅的瓣。
此间,热闹非凡,一片其乐融融。
吴画圣欣慰的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中趣味乐在其中。
嘴上一直都洋溢着亲切的笑容,有条不紊的忙碌着。
自己追逐了一辈子丹青一道的至高境界,可终究是无望此境.但他从未怀疑过那种境界。
‘画非画,画即化’
画之一道,道阻且长。
“大先生,他们都在干什么啊?”
陆尘然听完了故事已经重新回到了茶桌上,小安擦了擦嘴角的渣滓,指着不远处的那副‘九九消寒图’问道。
陆尘然摸了摸小安的脑袋,轻笑道:
“是在为吴先生的画卷,添上三分色彩。”
“小安也想画!”
“好。”
陆尘然将其抱起,此间人流纷杂众多,于是就将小安放在了脖颈上,骑跨着朝着那画卷走了过去。
月拂笑吟吟的抱着雪狐,跟在两人的身后,就像是外出游玩的一家子。
画卷前聚集了很多人,小安望着那丈高的画卷,随后指着最上面的一朵梅,开口道:
“大先生,小安要画这个!”
“好。”
陆尘然自发间取下了一根毛笔,放在了小安的手中。
她颤颤巍巍的够着,小手却是有些抓不住画笔。
陆尘然笑了笑,随后大手便是握着她的小手:
“我帮小安。”
“好!”
笔尖一点。
淡墨洒满了纸张。
“画好了!”
“我们走吧。”
“嗯嗯!”
随后三人便是融入在了人群之中。
吴画圣慢条斯理的喝着茶水,望着众多人流在自己的画卷上点染淡墨。
忽然间!
便是有一道清风拂过,夹杂着淡淡的寒梅幽香,弥漫——
他疑惑地看向了画卷,瞳孔猛地一缩。
紧接着,便是无数的震惊之声,一片嘈杂:
“这这是怎么回事?”
“天啊!!这”
“这画卷,怎么活了!?”
“我去,画呢?”
“寒梅活了!!!”
“.”
日拂东海,洒下金光斑驳了此间。
画卷自消散。
徒留一株寒梅,傲雪凌霜。
九九八十一朵梅瓣,随风舞动,浓香飘洒天地.
在这漫漫无际的东海上。
梅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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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