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过连饭都吃不上的日子。他不知道该恨谁,因为他应该恨的人太多。
当他终于适应社会的法则,忘却自己曾经是大学里的高材生时,他已经是工地上的一名工人。安定下来,他的头脑才重新转动,仇恨的指针转向龚照,还有和龚照一样的人。
他们有钱有权,年轻,仪表堂堂,喜欢就要抓在手中,得不到就要毁掉。
茫茫岁月,他的记忆里,龚照的影子渐渐模糊了,但对同性恋这个群体的恨意却更加清晰。尤其是这些年,社会上越来越多的人支持同性恋,为他们发声,每次在电视上看到相关的报道,他都愤怒得发疯。
他想,你们为他们发声,那谁来为我发声呢?
但他的仇恨一直深深掩埋在心底,从来没有对外倾述过。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生活来之不易,遇到了一个贤惠的妻子,他们一同度过了生命中最艰难的日子,又遇到善良的老厂长李云,给了他们稳定的工作。
搬来周屏镇不久,他尽量让自己融入集体,但是很难,他并不是活泼的性格,人们围着他问过去的事,让他如芒在背。
老厂长李云带他来到老车间,指着熔炉下的地下室说:“你猜这是个什么地方?”
他答不上来。
李云乐呵呵地说:“是个‘去他妈.的’地方。”
他一时没能理解。李云便给他解释,说自己也有很多烦恼,时常觉得周围的每个人都在向自己索取,而人际社会,谁能干脆利落地拒绝?所以每当受不了的时候,李云便独自来到这里,躺一会儿,想象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一个人,不再有任何人来烦自己。虽然只是自欺欺人,但至少能够获得短暂的放松。而回到地上之后,轻松的情绪就像能量,能驱使自己继续努力。
“我年轻时也经历过很多挫折、屈辱,但我挺过来了。小梁,你还年轻,你的路很长,不要放弃。受不了时,就在这里待一待吧。”
梁澜军说,李云是他人生里的贵人,可是他到底还是辜负了李云,那个承载着美好回忆的地下室没有成为安抚他灵魂的地方,最终成了他为同性恋准备的坟墓。
步入中年之后,梁澜军一度以为后半辈子会无波无澜,家里资助了一个女孩,很优秀,身上有种向上的冲劲。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柳湘也会被同性恋缠上。
这是因为厄运会传染吗?还是那些像龚照的人专门挑他们这样的人下手,享受毁灭的乐趣?
和前期向警方交待的不同,有机会去市里时,他们会去看望柳湘,带孩子吃点好东西。
有一次,他们和柳湘约好了地方,但过了时间柳湘还没来。等待时,梁澜军向前面的巷子里走了走,看见柳湘正在和一个高个子女生拉扯。
那女生拉住柳湘的胳膊,像是在争执什么。他正准备上前,两人就分开了,女生没看见他,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似乎是不欢而散。柳湘看见他,跑过来,“梁叔叔!”
“她在欺负你吗?”梁澜军问:“她是谁?”
“也不是欺负。”柳湘到底是个女孩,不大好向梁澜军开口,“她总缠着我,烦。”
梁澜军的性格让他无法打听下去,但问到了女生的名字:薛柠林。
因为自己的遭遇,梁澜军对“缠着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龚照,他猜,这个叫薛柠林的女生是龚照的同类。
此后谁也没有再提到这件事,但梁澜军再次来市里时,偷偷观察过薛柠林。她很漂亮,很有钱,在校内校外都呼朋唤友,还和一个女生举止亲密。
梁澜军几乎确认,自己的猜测没错。
大一的暑假之后,阳光开朗的柳湘变得沉默寡言,并在大二下学期自杀,其原因众说纷纭,但梁澜军不信任何一种说法,只信自己的判断——是薛柠林逼死了柳湘。
又是同性恋,这些该下地狱的同性恋!
埋藏了多年的仇恨再也压不住,当年他没有为自己复仇,现在他想要报复这整个群体!
这些人该死!不止龚照,不止薛柠林,他们每一个都该死!
应当如何杀死他们呢?就让他们尝尝柳湘绝望得从高楼摔下来的滋味吧,颈椎骨折,闭眼前还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怨恨!
去年3月底,梁澜军开始了报复计划,他利用去市里的机会,徘徊在几个大学附近,因为心理上对灰涌大学的恐惧,他避开了灰大。
除了薛柠林,他最初锁定的是灰涌师范学院的李回。李回长相女气,还留着长发,很像同性恋,李回的学院里也有相关传言。之后,他将平生也列为目标。
他一早就准备在地下室杀死他们,因为那里有一串长长的楼梯,推下去的话,足够摔断脖子。
但从市里到周屏镇,他需要交通工具,自己的车和厂里经常借用的车都不行。他找到了那辆即将报废的桑塔纳,开走之后将它修好,却没有立即使用,直到库房的小头儿忘记借车这回事。
听到这里,海姝打断,“你为什么觉得平生是同性恋?你见过他和一位派出所民警?”
梁澜军有些茫然,“什么派出所民警?”
海姝问:“那平生是哪里让你觉得像同性恋?”
梁澜军过了会儿才说:“我知道他爸是当官的,他家里很有钱,所有人都围着他转,他让我想到了龚照。”
海姝怒从心起,“只是这样你就杀了他?”
梁澜军说:“他就是同性恋,我被这个群体害过,我懂得看人。你没有见过活着的他吧?他很干净,打扮得也很洋气,你去大学校园里看看,普通男孩儿不像他那样。他那样的,一定就是同性恋。”
海姝压抑着愤怒,“可是他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你甚至不能确定他就是你要报复的群体!”
“无所谓了。”梁澜军摇摇头,“他们有钱有地位,有践踏人的资本。我也没有伤害任何人,那为什么我要被龚照害成这样?他还有警察给他伸冤,我有什么?”
海姝深呼吸,停顿片刻后继续问:“然后呢?你是怎么动手的?”
“麻醉.枪。”梁澜军说。
还在灰涌大学读书时,梁澜军就时常做些小机械。艰难度日时,他曾经在小学门口摆摊,卖过这些小机械。到了周屏镇之后,生活安定下来,研究它们的时间变得更多。很早之前,他就在纸上设计过枪,但一直没有做过。
制定报复计划时,他明白自己只有深夜有机会,所以选择的人里,必须都有夜晚独自出门的习惯。
平生喜欢夜跑,李回总是晚上出去喂食流浪狗。至于薛柠林,她是夜店的常客。
梁澜军开着改装的桑塔纳经过老路,由周屏镇来到市里,花时间摸清楚他们的行踪,开始制作麻醉.枪。枪的制作对他来说没有难度,但药水却不好买。用于人的七氟烷等药物不会在市面上流通,非要买也不是不行,但他担心在购买这一环露出马脚,索性买来牲畜用的麻药。
一切准备就绪,梁澜军的第一个目标原本是薛柠林,但那段时间薛柠林像是对夜晚的娱乐厌倦了,窝在学校不出来。无法,梁澜军只好转向隔三差五夜跑的平生。
平生在警察堆里长大,身材高大,似乎不觉得危险会找上自己,总是在夜里看不到人的地方跑步,还戴着耳机。
梁澜军将车停在阴影中,在他经过的时候扣下扳机。梁澜军吃痛停下,发现自己脖子上被扎了什么,马上反应过来应该逃走、报警,但药效很快,他踉跄着摔倒,手机摔出半米远。梁澜军立即上前拿走手机,俯视着举起手挣扎的平生,在他彻底昏迷后,将他拖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