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乐得看他痛苦憔悴。
直到他昨日在桌边,第一次听见有人替他说话。
她开口说完第一句,夏恒就盯上了她。
心地善良、有地位、能说得上话的这个丫头,说不定能为他搏一个出路。
是以他刻意加重自己身上的伤势,只是希望她早点开口。
夏恒没有想到会被人当场拆穿,也没想到被人拆穿谎言之后,还能获得自由身。
所有的算计,都敌不过一次真心的托付。
此刻,少女的鼻息轻轻地扫过夏恒的手腕,少年人一时恍惚,心中悸动。
“楞什么。”白桃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我说,你这伤得不轻,必须擦药。”
“好。”夏恒开了口,“我出去买药。”
他抿了抿唇,又道:“今日奔波,实在疲累,还请小姐暂时收留我一日,待我明日找到客栈便会离开。”
像是怕被拒绝,夏恒又道:“我不用睡床,只要一块小空地就行了。”
白桃犹豫片刻,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你去看看他们那边还没有空处。”
夏恒点头应是,他立即转身,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过来,将身上的包袱褪下,递到白桃面前:“烦请小姐帮我保管一下。”
白桃愣愣地没有接。
“只是保管,等我去看好住处,就回来找小姐。”夏恒提着包袱在白桃面前打开,“小姐放心,没有什么特别值钱的,只有三两纹银和一百二十个铜板。”
待给白桃确认完,他才有重新收好包袱,郑重地呈给白桃:“麻烦小姐。”
这一次,他还算坦诚。
白桃指了指一旁的桌子道:“你先放在这里,我替你看着。”
“多谢小姐。”
夏恒离开以后,白桃又坐回了桌边,再次感觉小腹有些隐隐地发疼。
她没多想,以为这两日没有睡好。白家的人忙忙碌碌搬着床板从外面进了院子,夏恒也在其中。
白桃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一时之间,有点恍惚。
两个月之前,阿枕也是这样,和寨子里的人打成一片。
虽然他寡言少语,却能很快融入,以至于白桃从未疑心过什么。
夏恒和阿枕之间,的确有几分相像。他容貌清秀,脊背挺直时也是顶天立地的少年。
不一样的是,夏恒应该没有那一重异于他人的身份。
白桃不想在同一地方摔倒两次,所以她这回下定决心,无论夏恒怎么辩驳,她都不想和他多接触。
隔壁还在忙碌,磕碰的声音不断传来,应该是他们在安置床板。白桃捂着肚子趴在桌上,便见院外忽然走进来一个穿着长衫的小厮,一走进院子,便扯着嗓子道:“厨房做好饭了——”
隔壁的声音很快安静下来,白家人纷纷走了出去,只有白桥和夏恒走进白桃屋子,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状态不对。
白桥问道:“怎么了?”
白桃的脑袋昏昏沉沉,摇了一下便感觉更晕了,少女有气无力地回答道:“不想吃饭,想睡觉。”
“那就睡一下。”白桥开口,解开包袱,取出里面带的薄毯,简单地铺了一下床,喊她,“到这里睡,会更舒服些。”
白桃站起身朝床铺走去,夏恒上前搀扶。少年的目光落在杂木的矮凳上,忽然一滞。
“白小姐……”夏恒忽然开口。
白桃不明所以,扭头朝他看去。她唇角有些泛白,脸色也没有精神。
夏恒瞬间明白了,她还不懂什么自己身上的事。
得益于在大户人家和杨家的那些经历,夏恒对女子月事比杨家小姐知道的还要多。
“白公子。”夏恒突然出声。
白桥不知道这一声喊的是自己,完全没反应,夏恒只得走上前,附在他耳边说凉两句话。
青年整个人突然就定在了原处,脸色上显出几分茫然。
夏恒只得无奈道:“我去找婆子过来。”
不怪白桥对月事一无所知,白桃母亲走得早,寨子里没有女人,出门在外其他人也忌讳此事,故而白桥压根没有机会知道这些。
如今看见面前的少年如此熟稔,先是迟疑片刻,而后郑重道:“拜托你了。”
白桃已经躺下了,对他们的反应一无所知。
她感觉浑身发凉,只好将身子蜷在一起,期间有人拿了一方温热的帕子给她擦额头,白桃才感觉好受一些。
小姑娘睡了一段时间以后醒来,便看见屋子里除了她二哥和夏恒,还有一个老婆婆。
见人醒过来,老婆婆先让屋子里的两个男人出去,才坐到白桃的床边,给她讲什么是月信。
白桃懵懵懂懂地听完,老婆婆就离开了。
屋外的两个男人走了进来,白桃下意识地避开他们的视线。那老婆婆说,这事是女子独有,极为私密,要避着身边的男人。
然而,两个男人大喇喇地站在她的床边,完全没有避讳的意思。
白桃心想,他们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夏恒走上前来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关切地问:“小姐好些了吗?”
白桃抿唇不答。
“那婆子跟小姐说了什么?”夏恒转而笑道,“没关系,我和白公子都是小姐亲近的人,这事不用忌讳。”
白桃还是觉得怪怪的,但又不想辜负他的好心,便朝夏恒点点头,小声道:“好多了。”
“饿不饿?”白桥问,“让他们给你留了点饭。”
白桃这才发觉实在有些饿了,便起来吃东西,她不过整了一下衣裳,转身便看见夏恒不见了,不禁问道:“他去哪里了?”
“夏恒。”白桥先是念了一遍那少年的名字,才道,“他忙了一下午,现在去吃饭了。”
实际上是,他一整日滴米未进。直到刚刚确认了白桃身体没事,才想着去吃饭。
白桃心中有些触动,偏头想了想,才问道:“咱们家之前的伤药还在吗?”
白桥先是一愣,很快明白她的意思:“有,你想把药给他?他今日为你奔波,是有些辛苦,等他回来,我把药给他。”
白桃点点头。
吃过饭以后,夏恒还没回来。然而外面却突然有人喊白桥,说殿下让他带人过去。
“你就别过去了,我跟殿下说你身子不适。”白桥将伤药递给白桃,“这药你给夏恒,擦起来有点疼,让他忍忍。”
白桃欣然同意。
白桥走后不久,夏恒便回来了,见屋子里只有小姑娘一个人,心底还有些惊讶。
“过来上药。”白桃不跟他废话,点了点身旁的长凳。
夏恒骤然沉默,犹豫片刻,才走到白桃的身边,坐下。
少女将他的袖管撸起,露出上面交错的伤疤。夏恒想起来那个人毫不留情的拆穿,不由得缩了一下手臂。
“别动。”
温热的手指按住他的手臂,夏恒没再动弹,过了一会儿,凉辣的液体流淌过手臂,他才不由得轻嘶一声。
“这么疼?”白桃迟疑地问道。
其实还能忍。夏恒先是没说话,便见少女将液体倒入掌心,揉搓片刻,才覆盖在他的手臂上。
她的手法轻柔,但毫无章法,显然对怎样上药一无所知。
“有点痛。”夏恒开口。很快,他就发现小姑娘有些茫然,僵着手不知道该往哪里动。
少年垂着眸子看他,抬手给她指挥,还道:“没事,不用管我。”
白桃更愧疚了,她原本也给马六他们上过药,觉得这不过是一件简单的小事,没想到在这里又栽了跟头。
她只好轻而又轻,小心翼翼。
夏恒暂时在府中留了下来,和白家人住在一起。白天,他和白家的人一起出去,晚上一道回来,等到白桃想起夏恒说要在外找住处,已经过去了三日。
三日时间里,沈宴清肃清了昌城的税收乱象,让昌城的商户与官府重新立契,保证百姓正常做生意的需求。而昌州唯一的商会也不再由杨家一家独大,改为官商共同治理。
期间难度很大,昌州与外界道路遥远,通商困难,然而官府还对百姓打压严重。
律法条文,需要一一捋清。各处商户,都要逐个下访。
等他将卷宗一一整理好以后,他猛然发现,白家人当中多出了一个身影。
那个,他不喜欢的累赘。
少年身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只会跟在白桥身后。沈宴清觉得,他已经提醒过白桃,按照白桃那个性子,不可能能把这个人留到现在。
沈宴清忽然发觉,他已经好几日没有见过那个小姑娘了。
白家如今的确很安静,又很配合。沈宴清知道,前提是他们护在掌心的小姑娘安然无恙。
然而这几日,他诸事缠身,竟忘记了问她的状况。
人,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比较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