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的时候,常佑把猫带去喂食,白桃一个人坐在殿里吃饭。
忽然间听见了门外的动静,赶忙去看,来的不是常佑,而是一个高大的青年。
白桃先看见他,眼里的微光很快黯淡,代之以平静。沈宴清正值转身,没有看见她神色的变化。
男人撩袍坐在她的对面,问道:“挑好了猫?喜不喜欢。”
一想到软乎乎的橘猫,白桃的心情确实好了一些,老老实实地回答:“很好。”
沈宴清一笑,回想起当初团团到凤仪宫的时候,后宫争相给皇后的御猫取名字的事,便问她:“取了什么名儿?”
白桃努努唇瓣,据实回答:“叫回回。”
回家的回。青年瞬间了然,唇角的笑容当即僵住,默然地看向窗外。
白桃也没说话,静静地吃晚饭。殿里很静,两个人都不说话,只发出了一些轻微的声响。
青年站起身,走出殿外。
一听到她说要回家,他就会很不高兴,连样子都不装了。
白桃没管他。
沈宴清走出后殿,跟着常佑去看了回回,小橘猫适应得很快,刚吃饱就爬上了高高的架子,趴在上面。
一听见门口轻微的动静,小橘猫扭头看去。
小橘猫蓝宝石似的眼睛炯炯有神,居高临下看着大齐最矜贵的太子。
一旁的常佑弱弱地道:“奴才去抱下来给殿下请安。”
他生怕太子殿下计较小猫的不敬。
沈宴清一声嗤笑。不过是只猫,哪里能懂得那么多礼节,便开口道:“不必,让它待着吧。”
正说话间,小猫呜咪一声,似要打断他的话。吓得常佑冷汗都出来了,暗求这只小猫能乖一点,别再惹事。
沈宴清重重地吸了一口气,语气不甚耐烦地道:“养好它。”
说完,便转身离去。
常佑连连应声,心底松了一口气。
他刚走到猫架子上,橘猫就顺着架子跳下来,四处嗅嗅,看看有什么好玩的。活蹦乱跳,十分有生气。
到底还是小姐喜欢的猫,才能这么有福气。
*
十二月初,天气晴好,但却依旧很冷。
白桃终于发现养猫不是一件容易事,橘猫并不惯常常被人抱着,让她揉了一会儿就在殿里乱窜。
殿里各个桌上都放置着精致漂亮的梅瓶、茶盏,小猫一跳上桌,白桃整颗心就拴在了瓶子上,直到小猫和梅瓶擦身而过,她才安下心来。
常佑和白桃两个人合力才把回回给逮住,白桃无奈道:“还是出去玩吧。”
出去玩她也怕橘猫溜走,那些侍卫可是不会养猫的。
白桃抱着小猫,叮嘱道:“出去以后不许乱跑,可以在院子里玩一下,听到没?”
常佑失笑,猫可听不懂人话的。
“宫里都知道小姐养了一只小猫,侍卫不敢随便捉猫的。”
白桃这才安心:“好。”
抱出来以后,白桃原本想让它在地上玩,哪知道小猫在地上转了两圈,又钻回了殿里。
“外面太冷了。”白桃无奈道,“还是把里面收一收吧。”
一连几日,白桃都在陪猫玩,也没再见过沈宴清。
小猫送进来时五个月大,正是闹腾的年纪,没两天就把刚送进来的架子和猫窝弄坏了,屋子里一团乱,常佑不得已得去尚寝局里让人换新的。
东宫来了一大批人,常佑带着一批太监把东西搬进东宫,另有几个宫女前来给橘猫检查身体,免得它弄伤自己。
四个宫女走进殿里,十分恭敬地对白桃福身:“大人,请把猫给奴婢。”
白桃刚把回回递出去,面前的一位宫女突然解开身上的腰带。
她震惊不已,另一个宫女便以指抵唇,示意她噤声。
外面的门还开着,白桃知道不会有人进来。
面前的宫女将脱下的宫衣放在她的面前,目光注视着她,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白桃开始脱下`身上的海蓝长袍,周围两个宫女为她换上衣裳,系好腰带,就连头发也为她一并拆掉,为她盘发。
冬日的衣着宽大,她们能带进来的东西很多。
这些宫女沉着冷静,有条不紊为她换装,而白桃心跳如雷,生怕常佑过来功亏一篑。
待她换好装,领头的宫女示意她将长袍藏在罗汉床下,跟上她们。
一位宫女抱着猫出门走在最前边,白桃跟在后面。两侧有人夹着她,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东宫里到处是护卫,她很熟悉。
“不过几日,怎么成了这样。”
领头的宫女和身旁的人抱着猫你一句我一句,两个人一道走到常佑面前问,“公公,这猫有点不对劲。”
常佑连忙道:“怎么不对劲呢?”
他一开口,白桃当即紧张起来。她如今站在中间,常佑只要抬头,稍稍一瞥就能看见她。
“怕不是得了什么病吧。”领头宫女摇摇头,“得回去找师父看一下。”
常佑道:“需要多久?”
“让我师父看一眼就好,不多少时间。”领头宫女回答。
他们正说时,有两个小太监搬着高高的新架子从他们身边经过,似乎不太稳,常佑急道:“你们都仔细些!”
说完,他才转过头来:“这事必须快点弄完。”
常佑刚说完,里面就哗啦一声,他一阵头疼。
“公公莫急,宫里养猫是这样的,猫又小,爱闹腾,等大一些就不会了。”领头宫女很体贴地开口,“我这赶忙把猫带去让我师父看看,没事了我就送回来,万一大人要看猫,也不耽误。”
常佑:“行。”
领头宫女转过头来,指使白桃:“你把猫抱好。”
白桃当即感觉后背一凉,二话不说从宫人手中接过。小橘猫原本就很喜欢她,到她的怀里便不闹了。
她一直垂着头,常佑只是瞥了一眼就没在意。
所有宫女所穿形制一样,打扮一样,通常而言并不会让人印象深刻。
领头宫女与常佑道别,带着几位宫女从长廊往外走。
没人见过白桃穿着宫女衣着的模样,也没人想过她会扮成宫女。所以侍卫对宫女的查验并不严,橘猫又是东宫里小姐的宠猫,侍卫也不敢多看。
从后殿到前殿,百来步的距离,白桃走出了一身冷汗。
刚出东宫门,白桃刚感觉一阵轻松,就听领头宫女严肃道:“抱好了,要是摔了磕了,大人要发怒的。”
白桃恍然,还要继续装。
宫道复杂,除了东宫和御园,白桃哪里也没去过,只是走了几个巷子便开始心中不安,手中的猫因为被她抱得太久而挣扎起来。
她一面安慰着回回,一面安慰着自己。
皇后娘娘应该不会对她做什么不好的事吧。
白桃在山间长大,父兄疼爱,亲友和睦,从来没有见过高门宅院里的争风吃醋,更没见过宫中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压根没有想过皇后姜幼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几个宫女一直安安静静的,白桃心底才有点慌。
终于,领头的宫女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她:“我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方才一直有侍卫盯着,不得已训斥了姑娘,先跟姑娘赔罪。”
白桃怀抱着猫,不知道怎么回答。
领头宫女又问:“你想不想知道天灯的事?”
白桃这才点点头。
“姑娘随我来吧。”
她们从六尚局绕路走向凤仪宫,白桃抱着猫沉默不语。途中,领头的宫女还问她抱猫累不累,白桃连连摇头。
凤仪宫中,一行宫女围着团团给它喂食。树下安置着一方矮榻,明艳的女人唇角勾起,笑道:“团团不像别的猫,从不贪嘴,知道自己想吃什么。”
婉英在一旁接话道:“奴婢们都怕饿着它。”
“让它自己吃吧。”姜幼微摇摇头。
忽而,宫门处传来动静,派出去的宫女带回来一个抱猫的宫女。姜幼微先是一愣,才发现这是那个姑娘。
因她从前都是太监模样打扮,如今瞧着倒像是两个人。
小姑娘垂着脑袋,像是有点害怕。姜幼微开口道:“一路抱过来的,沉不沉?”
白桃愣了一下,才明白她是在问自己,过了一会儿摇摇头:“不沉。”
姜幼微一笑,没想到她敢乔装打扮从东宫出来,到了外面反而胆子变小了。
“你不想知道浥州的事吗?”姜幼微问道。
少女当即抬起头来,望向人的眼睛十分水灵。
若是她穿着太监衣裳时称得上清秀,那她换上宫装以后则可以称得上是一位灵动的美人。
京中的女子大多娴静,如姜幼微一般明艳的女子寥寥无几,如白桃一般灵动的女子也寥寥无几。
少女的眸子有点溼潤,上前两步,认真地道:“我很想知道浥州军的事。”
姜幼微回过神来,示意她把猫放下跟进来。眼见小姑娘有点害怕,姜幼微又道:“你一路抱着它,它会不舒服的。凤仪宫不止养过一只猫,她们会照看好的。”
白桃这才下定决心,把回回递给了原先的领头宫女。
姜幼微带着白桃走进正殿,一面走一面问:“认得字吗?”
白桃沉默片刻,有点沮丧地回答:“不认得。”
姜幼微停了片刻,才道:“原本想给你看急报内容,但没想到你不识字。”“无妨,我念给你听。”
姜幼微走到案桌前,拿起桌面放置的信纸,不疾不徐地展开,读道:“殿下圣安。两日内,浥州军上千人身染时疫,白将与凌将不知所踪,望殿下支援,程寺。”
女人的声音十分沉稳,一字一句十分清晰,白桃听蒙了,她不大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心底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白将,是你的哥哥吧?”女人问。
白桃的脑子有点转不动了。
白将,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
白桃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这几个字。她当即感觉浑身发冷,口中喃喃道:“不可能。”
然而,她心底已经知道一定是这样,不然这几日,那个人不会这么一直避着她。
原来真相是,不知所踪。
一种莫名的心悸爬上心头,少女踉跄了一下,在桌前扶稳。
书信上的字迹纷繁复杂,是官用文字,她看不懂。
她好恨她看不懂。
几日以来的担忧,强撑到最后关头得知真相的崩溃,不识字的悔恨在同一时间席卷而来,少女呜呜的哭声在殿中回响。
婉英站在一旁,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皇后。
姜幼微的指尖也有些颤唞,某些回忆突然间浮现上来,让一向冷淡的女人眼角上也染上水汽。
女人绕过长案,走到少女身边,一手将她抱住,还拍了拍她的后背。
一种莫名的温暖拥抱了白桃,然而她现在什么也感受不到。
白桃擦着脸颊上的眼泪,秀气的眉拧在一起,呜呜大哭:“……我想回家。”
姜幼微了一点时间才听清楚她的话,转而问道:“你家在哪儿?”
白桃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回答道:“遂、遂州。”
“好。”姜幼微十分温和地拍着她的后背,“我送你回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