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谢白术见到老穆勒以来,老穆勒开口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他的表情依然是僵硬麻木的,可眼里却有了希冀,谢白术点头,“是的,老穆勒先生。”
老穆勒的嘴角扯了扯,似乎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最后他把脸埋在了床单上,谢白术听到了两个微不可闻的字:“谢谢。”
谢白术露出一丝微笑:“不用谢。”
这时候,麦克走了过来,他难以相信老穆勒说的话,于是语气急促地问:“老穆勒,告诉我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的腿真的有感觉了吗?!”
老穆勒一动不动,不搭理他,麦克看向了小穆勒:“小穆勒,你问问你爸啊,这件事情可不能开玩笑,你问问他是不是在胡说,或者说他的感觉出错了,这很正常的不是吗?瘫了这么久,大脑产生一两次错觉都有的不是吗?”
小穆勒一把推开了麦克,问自己的父亲:“爸爸,真的吗?”
老穆勒抬起头,露出脸,说:“真、的。”
小穆勒点头,麦克在一边抓狂,抓住小穆勒的衣领,说:“怎么可能是真的?就算治疗有效果,怎么可能起效怎么快?小穆勒,你再让你爸爸仔细感受感受,你要知道,要是我输了,你可就没有那五百玻纳了!”
小穆勒扯开麦克抓住他衣领的手,一字一句说:“五百玻纳,我不要了。”
与此同时,他泪流满面。
小穆勒今年四十岁,有妻有子,有父无母,正是一个成年人一辈子压力最大的时候。只不过对于小穆勒而言,他的压力要比同龄人更大一些,因为他的父亲病了。
小穆勒很爱他的父亲。不同于其他沉默寡言或者凶巴巴的爸爸,他的爸爸是一个很有童心的人,虽然有着沉重的工作,可下班以后,爸爸总是会拖着疲倦的身体陪小穆勒玩一玩,他们会一起折纸飞机,一起堆积木,一起刨沙坑……,一切在其他父亲眼中极为幼稚的游戏,爸爸都会陪小穆勒玩。
所以在小穆勒很爱很爱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劳累了一辈子,在母亲去世后,更是肩负起了工作和照顾小穆勒两件事情,而那个时候的小穆勒也才十三岁,还远远不到成年独立的时候。
等到小穆勒高中毕业进入社会工作以后,他的父亲总是告诉他——爸爸在呢,苦了累了就回家。
所以在父亲倒下之前,小穆勒从未体会过孤立无援、有进无退的感觉。
小穆勒不是不知道父亲很累,可是他总想着他努力一些,多挣些钱,父亲只要再等一等,等他挣到足够的钱,他就再也不让父亲工作了。
可是他的钱还未攒够,父亲的身体却已经撑不住了。
那是在小穆勒三十五岁的时候,父亲在工作的时候倒下了,被同事送到了医院。小穆勒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告诉他因为常年的劳作,父亲的身体出现了问题,以后不能再进行体力劳动了。
父亲很难过,但小穆勒并不觉得不工作有什么不好,他想以前父亲养他,现在他养父亲就好了,只要父亲的身体能好起来,比什么都强。
但生存的压力压在小穆勒的身上,他需要养两个孩子,还需要攒钱买房子,这一笔笔的销本就压得他喘不过气,然后父亲的检查费和求医费也压了上来,小穆勒咬牙扛着,他的妻子也陪着他。
然而小穆勒没想到的是即便没有继续工作,父亲的身体也急速地恶化了下去,就好像前面几十年劳作的暗伤在父亲年老体衰之后全面爆发了出来。一开始父亲只是痛,后来疼痛的部位开始扩大,再后来父亲就再也不能走动了。
父亲瘫了四年,小穆勒也照顾了父亲四年,一开始他很心痛,为父亲的病痛而揪心,四处为父亲求医,希望能找到让父亲康复起来的办法,可渐渐的,一次又一次的碰壁,一次又一次的失望,钱越来越少,父亲的情况越来越不好,小穆勒整个人也越来越麻木了。
有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希望父亲活着,还是希望父亲去世。
他的生活太苦,幼时的那些甜蜜不知何时已被磨灭殆尽。
所以在麦克找上门来的时候,他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因为麦克说治疗费由他和老克劳德承担,如果治疗不成功,他还会给小穆勒五百玻纳,而五百玻纳足够他一个人省吃俭用一个月了。
至于父亲的病能否治好,小穆勒没有抱半点的希望,早在各个大医院的医生告诉他动手术有可能恢复,也有更大可能瘫痪加重甚至死亡的时候,他就已经彻底死心了。
这次尝试不过是为了钱罢了。
所以他怎么都没想到,那看起来可笑无比的针扎在自己父亲身上之后,他的父亲竟然说他的腿有感觉了,那个老板还说自己父亲的恢复速度会加快,他说的那么的自然,那么的理直气壮,就好像他说的是真的一样。
小穆勒抹了一把眼泪,眼里露出了很久很久都未有过的坚定之色,他想不管是不是真的,不管麦克会不会继续负担医药费,这两个月,无论如何他都要带着父亲治下去!
晚上七点半,潘在快餐店的收银台处发愣,店里已经坐了不少牌友,一个牌友走到潘面前,打了个响指,问:“潘,你这是怎么了?难得见到你发呆呢。”
旁边桌子的人一边洗牌,一边说:“瑞德,你不知道吗?潘今天可是和佩斯一起去给老克劳德和麦克的赌约做见证人了,六点去那家理疗店看老穆勒的治疗结果,回来之后就一直是这副模样了。”
“潘也是这样?佩斯也是啊,她六点半回的旅店,要不是我提醒都差点忘了查账,以前每晚都要来打牌,今天我叫她她都没来呢!”
有人在店里四处看了一圈,惊奇道:“真的没看到佩斯呢!”
两位赌约见证人的异常勾起了店中牌友们的好奇心,有人说:“早知道我就不该嫌麻烦,下午也该去理疗店看看的。”
“我也是,该早点给孩子煮好晚餐去理疗店的,他已经四年级了,独自一人吃晚餐早就没问题了。”
“嘿,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既然潘在这里,我们直接问潘下午理疗店里是怎么回事不就好了吗?”
于是有人问:“潘,跟我们说说呗,下午理疗店里发生了什么?老克劳德和麦克的赌约谁赢了谁输了?”
“哪能这么快出结果,上午那个理疗店老板不是就说了,老穆勒得治疗两个月才能有效果,赌约也得两个月后才能分出输赢吧。”
“是的。”潘终于有反应了,他说:“赌约的确是几十天后才能出结果,毕竟赌约中说的很清楚,要将老穆勒给治好。”
“不过,”潘看向了所有好奇的牌友,“今天下午确实发生了非同一般的事情。”
“那位理疗店老板在给老穆勒扎针治疗的半个小时后,老穆勒的腿有感觉了。”
“而这是老穆勒亲口说的。”
兹拉——
不知道是谁身下凳子摩攃地面的声音,在此刻的快餐店里清晰极了。
有人忍不住打破了沉默,“一次治疗就有这样的效果,骗人的吧?”
“我和老穆勒认识几十年了,他可从来没有说过谎!”
“这么说来,那家店的老板不是什么骗子,他是有真本事的人喽。”
“说起来,上午的时候,那家店里的外地人头上都扎着针,都说老板的医术很好,治疗很有效果呢。”
“老克劳德和布尼塔尼其实不像是会说谎的人。”
“喂,不是吧,你们都相信那家店的老板了吗?可他这么年轻,就算有真本事,能治疗头痛和老克劳德的腰痛,也不一定能真的让老穆勒恢复行动能力吧。”
“这事等上两个月不就知道结果了。”
还有人若有所思说:“真的有本事的话,我们也可以去看看呀,我们可没有像老穆勒那样严重的病,去那家店里说不定就能治好了。”
有这样想法的人其实不少,一个坐在角落打牌的中年男人在打玩几圈牌回到家之后,就对自己的妻子说:“查琳,你去街上新开的那家理疗店看看吧。”
.
新的一天,谢白术到了理疗店,店门才开,朵拉就来了。
“白,今天事先预约的头痛患者有十七位,其中十四位上午来店里,三位下午来店里,还有二十位以前的头痛病人需要扎针。”
谢白术点头,“朵拉,今天还需要你帮忙熬药,辛苦你了。”
朵拉在理疗店里已经工作了一周左右,因为越来越熟悉,双方索性直接以名字相称。
朵拉:“这周比起上周可好多了,我们也能松口气了。”
谢白术很是赞同,“确实,上周实在是太可怕了,不过现在轻松些了。”
有了布朗先生的安排,来店里的头痛病人不再是一窝蜂,而是陆续上门。就如同今日的安排,谢白术就觉得刚刚好,他有时间给头痛患者治疗,也能抽出时间给其他的患者看病,当然,前提是有其他患者的情况下。
想到这里,谢白术就有些无奈,现在店里是开始盈利了,但这不过是暂时的,因为一场直播,群里的头痛患者们知道了他的店,所以来了。
但群里的头痛患者数量有限,而真的愿意到他店里治疗的也并非所有人,经过前面两周的治疗,谢白术估计最多再有一个月的时间,店里的生意就会冷清下来。
至于昨天克劳德先生和麦克先生的赌约,结果还要至少一个半月才能出来,希望到时候能让一些街坊知道他并非骗子,多少能来照顾他的生意吧。
将上午的新患者送走,又给老患者扎了针,时间来到了中午,朵拉回隔壁吃午餐,谢白术也打算在后面的小厨房煮点面条吃。
水刚刚烧开,他就听到外面有人喊:“有人在吗?”
谢白术赶紧走出去,一位红色卷发的中年女子捂着胸脯站在店里,眉头紧锁,看到谢白术的时候,她问:“你就是这家店的老板吗?”
谢白术点头,“是的,请问这位夫人有什么需要呢?”
中年女子打了个嗝,眉头皱得更紧了,她说:“我听说你这里能缓解疼痛,我的胸口痛了好久了,我想来看看你有没有办法缓解。”
谢白术说了声稍等,转身去小厨房将火关了,再次出来对中年女子道:“夫人,请坐。”
患者落座之后,谢白术问她:“夫人,请问你的姓名。”
中年女子:“查琳.波耶尔。”
“年龄?”
“三十六岁。”
“你在记录什么?”中年女子有些好奇。
谢白术解释:“这是病历,我会将每位客人的基本情况记录在上面,以便我能全面掌握客人的病情,对症治疗。波耶尔夫人请放心,病历除了本店的员工之外,不会透露给其他任何人。”
查琳.波耶尔点点头说:“那好吧。”
谢白术继续问:“波耶尔夫人,请问你具体是胸口哪个部位疼痛呢?”
查琳把手放在胸部下方,“就是这里,总是胀痛,弄得我很难受。”
这样说着的时候,她又打了个嗝,拧着眉头说:“还有打嗝,虽然打嗝不痛,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比其他人更容易打嗝,上班的时候办公室时常有我打嗝的声音,实在是太丢脸了。”
她看向谢白术,“你有办法缓解我的胸口痛和打嗝吗?”
这样说着,查琳心里是真的有几分期待,昨晚她听丈夫说了老克劳德和麦克的赌约,又听说了老穆勒在一次治疗之后腿就有了一些感觉,而且街上的老克劳德和布尼塔尼也在店里治愈了。
虽然不认识老克劳德,但查琳经常去布尼塔尼面包坊买面包,所以她是知道布尼塔尼的,也记得自己不止一次看见过布尼塔尼捂着头面露痛色的样子。仔细想来,这段时间去买面包的时候,布尼塔尼的状态的确好了很多,至少她再没见到过布尼塔尼捂着头喊痛了。
有了认识的人打底,查琳觉得说不定这家店也能治疗自己的胸口痛,毕竟她的胸口痛看起来就比布尼塔尼的头痛轻松一些。
谢白术并没有回答这位波耶尔夫人的问题,而是伸出手,问:“波耶尔夫人,我能摁摁你的痛处吗?”
查琳犹豫片刻后还是同意了,她看到这个年轻人摁了摁她疼痛的地方,还问她:“摁压之后是更疼还是疼痛减轻?”
查琳如实道:“减轻了些。”
谢白术颔首,继续问:“波耶尔夫人,请问你是否会恶心、泛酸、食欲不开。”
查琳很是诧异,还有些激动,心想果然不愧是治好布尼塔尼,据说还能治好瘫痪的老穆勒的人,竟然还没问她就知道她的症状了!
她有些好奇的问:“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确时常会感觉恶心,喉咙里酸酸的,吃东西也吃得不多。”
谢白术没有回答,而是又问:“呕吐吗?呕吐物中是否有血?”
查琳摇头:“吐过,但没有血。”
“大便呢?是否便血?”
“你问这个干什么?”查琳觉得有些尴尬,被一个陌生人,还是异性问排泄物什么的,真的很奇怪啊。
她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所以说:“我是胸口痛,跟那个没关系吧?”
谢白术解释:“并非没有关系,波耶尔夫人,人的身体是一个整体,就像是一个精密的器械,任何一个环节、部位出了问题就会引发连锁反应,会影响到身体的其他部位。”
查琳结结巴巴说:“好……好吧,那什么没有血。”
谢白术颔首,对她说:“波耶尔夫人,请张嘴,我需要看看你的舌头。”
查琳伸出舌头,不过几秒的时间,就听到对方说:“好了,现在请伸出手,我为你把脉。”
把脉?查琳从未听过、见过这样的检查手段,但这也没什么不是吗?只要能治好胸口痛,别说是摸手腕,让她露出整只胳膊也没问题!
查琳配合极了,一双眼睛就盯着谢白术看,倒把谢白术看得有些不自在了,因为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第一次遇到这么配合的病人,说干什么就干什么,虽然会问一些问题,但在他解释之后,就很轻易地接受了,然后就非常顺畅的配合。
这感觉简直跟在蓝星上给人看病一模一样!
这不,他把完脉,对方根本没对把脉产生质疑,一双眼睛期待地看着他,问:“这位先生,请问你有办法缓解我胸口的疼痛吗?”
谢白术很享受这种顺畅的问诊过程,心情很好的他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仔细解释道:“波耶尔夫人,确切地说,你患上的并非是胸口痛,而是胃痛。”
查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