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川,是曲林县部分藏族村寨特有的一种劳务输出方式,它是一些藏族群众利用本土中草药材,运用多年流传下来的乡土医疗办法,结合中医、西医、藏医和其它迷信、神鬼、风水等手段,前往我国西南、东南的城市、农村卖药治病,游医挣钱的一种现象和行为。最初前往外地游医卖药挣钱的目的地是sc省的一些地方,所以叫做“下川”,意思是从自家高海拔山区下往低海拔地方行医,或从寒冷的山寨下往炎热地带卖药挣钱,是为“下”。在解放前和旧社会时期,就有曲林县一些乡村的藏族群众,背负着或者畜驮着曲林产的中草药材,不远千里,前往四川卖药行医挣钱。他们结伴到达四川的某个地方后,就开始摆摊卖药。若这个地方中草药好卖,生意顺畅,他们就会一直再此卖下去,直至卖完为止。然后回家采药制药,准备足够中草药后,再次入川。若四川某个地方中草药难卖,本地患者不认可他们的诊治办法,这些下川者就会背负着中草药,又去另一个地方叫卖。直到卖完后,返回曲林。
解放前,由于交通不便,加之蜀道难,曲林乡村的部分藏族群众跋山涉水,负重下川非常艰难,一次所带的中草药有限,入川卖药行医后,往往辗转不到三四个地方,囊中草药已空,一年中,得往返入川三四次,大部分时间都耗费在路途中。而四川地界又非常大,人口非常多,在下川者心目中,穿行于四川,就相当于来到了中国的心脏;走完四川全境,就等于走遍了中国。所以他们认为,下川就是走世界。及至后来,下川者的足迹遍布全国各地时,曲林人们仍然改不了口,称呼这些去全国各地游医卖药者为“下川人”。
说来也奇怪,下川人从曲林县山区村寨的地边、田野、河边、山沟、小溪、山坡、草原、高山随便采集到的一草一木、一枝一叶、一土一石,均可成为治病良药。甚至一些动物骸骨、一把草木灰,也可入药。这些生长在曲林县漫山遍野动植物,被下川人采集,背负到四川,适当搭配,佐伍成方,就成为治疗当地患者的灵丹妙药,治愈了许多川人的疾病。四川好多地方的群众,也特别相信从曲林山区过来的这些草药,有的患者一服就灵,几付草药下去就能见效,颇为神奇。而四川本地同样名称的草药就没有这么灵验。这也是下川者在中国西南、东南的广大城市乡村有一定市场的原因。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国家对发展商品经济的限制逐渐放松,曲林县有下川传统习俗的藏族群众开始活跃起来。他们去田间地头、高山草原、深山老林采集中草药,加工炮制,收拾行囊挑子,成群结伍进军四川,又干起了下川的行当。而曲林县下川的人众,又都集中在该县的东坪、巴吾、三宕、天池等四个藏族乡村里。
相传,药师琉璃光如来能除世间生死之病,能医治一切众生疾病,能为世人消灾延寿,能照三有之暗。药师佛发过十二大愿,愿为众生解除疾苦,使具足诸根,趋入解脱。愿度一切众生。一次,药师佛在东方净土化导众生,来到蜀地,见这片极乐净土上,众生祥和,万物盎然,却因此地湿气弥漫,雾瘴笼罩,黎民多病,延年蹇滞,动植物违和。遂在蜀地燃灯49盏,诵本愿功德经49遍,造五色彩幡49天,解除贪、嗔、痴、慢、疑等诸大毒,使众生免受痛苦,加寿延年。但东南一带人性的贪、恶等习性不能根本解除,这是导致一切病因的根源。而这些疾病的治疗法子,只能去大自然中寻找,由医者治疗有缘的病者。
当药师佛云游到曲林一带,见这里大山延绵,河流纵横,满山翠绿,松涛阵阵,遮天蔽日,百姓耕地少,生存条件恶劣,民众生活艰难。就在随身携带的宝瓶中抓起一把草籽,在空中撒向曲林大地,这无数草籽大部分降落到东坪、巴吾、三宕、天池等四个藏族乡村的地方。药师佛同时手指西南川地,诵经祈祷:让曲林这些藏族民众()
,用他撒下的草籽植物,医治西南川地群众疾病,祛除他们身心痛苦、邪气病恶、通经活络、平秘阴阳、远离败运、防病延年。使曲林有缘藏族群众在蜀地卖药治病的同时,增加收入度日。
正是应了药师佛的这个传说,东坪、巴吾、三宕、天池等四个藏族乡村的群众才信心百倍,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助的去下川,而且在下川过程中顺风顺水,机缘巧合,治愈了大量川人疾病,下川人也因卖药治病鼓起了腰包。
在安南藏族自治州曲林县的下川队伍中,东坪乡青冈坡村的韩卜生是一位佼佼者。他既是阴阳先生,又学习中医治病,行走于阴阳两道。他下川卖药时,多种手段并用,观面相,算命,请来一方神仙,或安煞禳治,或做一场法事,或摆道场,向阴间神鬼问病求方,然后按药方配药抓药,卖掉自己所带的草药,给阳间人治病,屡屡灵验,见到奇效。因此,他下川游医时,卖药快,挣钱多,成为青冈坡村乃至曲林县先富起来的农民。
在青冈坡村开诊所的中藏医大夫周世泰,替父亲坐诊便民诊所三年后,也想去下川,去四川和祖国大西南走走,在游医过程中提高自己医术。他从未下过川,没有游医经验,就想去拜访韩卜生,向韩阴阳学习取经。
1996年春节过后的正月十二日,周世泰吃过早点,提着一壶10斤装的土酒出门,路过一家小卖部时,又买了一条红奔马香烟,一小盒春尖茶叶,走向本村的下川大佬韩卜生家里。
韩卜生今年43岁,个子不会超过1·6米,矮小的身子顶着一个硕大的头,或许是营养与生长素都集中到大头上,满头浓黑的头发非常茂盛,大背头直达双肩,而腿腰相对较细,脚也不大,小身子顶着大头走路有点吃力不稳,头重脚轻的感觉非常明显。从背后看,像一个纤纤做细步的小女人。如果韩卜生猛一回头,他满脸的络腮胡子会让你大吃一惊,好似给你头上浇了一盆冷水,让你的非分之想顷刻跌入冰窖。
韩卜生头大聪明,满脑子智慧,但他的聪明在上学读书时没用上。读初中学数理化时,贮藏在他大头里的智慧更是与方程、函数、电磁、元素、分子等知识不能产生共鸣,他就想读天书一样,勉强上完了初中。韩卜生的聪明主要表现在,他能想到常人所不能想,当常人正向思维时,他往往是侧向思维或反向思考。就连老祖宗留下来的一些习惯,他也能否定,敢对着干。如每年除夕和元宵节之夜,农村群众都要去祖坟祭奠,烧纸上香点蜡,给先人跪拜一番。韩卜生别出心裁,他会买四节手电筒里使用的干电池,用细导线连接两个小灯泡,置入坟口的小门里,作为香蜡供奉。别人家坟口里的细香和小蜡烛,一会儿就烧完熄灭了,而韩卜生家祖坟里的两盏小灯光彻夜明亮。到天亮后,韩卜生去祖坟断掉细电线,关闭小灯泡,天黑时,再连接上。这样,韩卜生家祖坟的灯光会亮七八天,先人们会度过一个亮堂的新春,可谓孝心别致。
韩卜生的智慧还用在生产生活的小节上。一次,韩卜生家里有点邸宅不安,水土违和,父母亲隔三差五身体有恙,家里的两头大耕牛,一头口吐白沫,两角碰墙,半夜身体僵硬而亡。半月后,另一头耕牛又从山上滚落而亡。韩卜生请来自己的学艺老师——东坪乡旧庄村的刘先生。这刘先生深谙阴阳八卦,行艺较广,在东坪乡一带名声很大。刘先生到徒弟家里掐指一算,又在韩家老宅转了一圈,算出韩家住宅正厅的两根木柱上有个铁东西,正好钉在住宅下太岁向上鼻息的气脉处,引起天干地支连接不畅,君臣不和,人畜遭殃。韩卜生去正厅木柱观察,果然见到木柱上各钉有一枚长铁钉。这是去年腊月,为了熏制腊肉,父亲专门到村上铁匠铺打制的两枚8寸长的大铁钉,上面挂着两条大猪腿。
韩卜生找来铁钳、锤子,将两根大铁钉拔出,将少半猪()
腿剁下,下锅煮了。刘先生肉饱酒足后,供奉诸多神灵牌位,跪在供桌前,掐指捏诀,诵经安抚。刘先生诵经到紧要处,猛地敲动雷尺,要韩卜生宰2只公鸡祭奠各位神灵。韩卜生身无分文,根本无钱宰鸡,他灵机一动,在粮柜里取来2颗鸡蛋,对师傅说:“大鸡是鸡,小鸡也是鸡,鸡蛋是暗鸡,比大鸡小鸡干净。就用这2只暗鸡顶替2只公***。”说着,将2颗鸡蛋磕破,打进一个瓷碗里,放在供桌上。
刘先生一愣,停止诵经。等他回味过来韩卜生的话语时,不知是对是错,是成是否,就无可奈何的笑了笑,继续诵经。
韩卜生见师父未置可否,知道可以用鸡蛋顶替公鸡,就跪在师父后面敲打起木鱼。
由于韩卜生的身体优势主要在大头上,而大头里的智慧又倾向于歪门邪道,所以韩卜生初中毕业后,宁愿回家务农,也死活不上高中,他的学业就此终止。
回家务农的韩卜生受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影响,使他干起依靠体力的农活来非常吃力,除了力量太小,还经常跌跤,一不小心,背篼里的劳动果实就会沿陡峭的山路滚下悬崖。他大头里的智慧,在简单的农业生产中,几乎没有用武之地。
韩卜生为了弥补自己无缚鸡之力的弱点和劳作易摔跤的不足,凑钱买了一辆适于在山路上行走的“五羊牌”摩托车。除了在家里上厕所外,韩卜生的所有外出都有五羊摩托车相伴。所以,村上人听到轰隆隆的响声和摩托车在哪里,就知道韩卜生的所在。
韩卜生家的两头耕牛暴毙后,他不顾父亲的坚决反对,用购置耕牛的钱买了摩托车。当年春耕犁地时,别人要看韩家父子笑话,韩卜生根本没当回事,他说有现成的铁牛在家里,还担心什么犁地之事。父亲问铁牛在哪?怎么犁地?韩卜生当即改装了祖宗使用上千年的二牛抬杠木制铧犁,他用两根粗绳代替了架在牛脖子横杠的连接杆,在摩托车两轮连接处的坐垫前面国定了一根短钢钎,将两根粗绳捆绑在钢钎两端,犁地者双手执木把犁的部分不变。韩卜生骑摩托车在前,父亲双手执木把犁在后,韩卜生轻踩油门,父亲将木把铁铧犁压在常规土层深度,在摩托车的拉力下,父亲和铧犁跟在摩托车后面均匀犁地。在平地处犁地,韩卜生会将摩托车开得稍快,在坡地处则稍慢,在转弯处,父亲再不需要使劲往回扯犁抬犁,也不需要吆喝牛,更不需要鞭打慢牛,很自然的就转过弯了。
父亲见儿子改装后的铁牛犁地果然又方便又省力,且别人家三天才能犁完的耕地,儿子和他只用一天时间就可搞定,就不再责怪儿子了。韩卜生骑在五羊摩托车上,望着邻家田地里汗流浃背的耕种者,看着路过韩家责任田的群众眼里羡慕的目光,韩卜生骑在摩托车上的大头仰得更高了。
一次偶然的机会,韩卜生参加村上一位亲戚长辈的丧事,他看到身穿袈裟,头戴僧帽的刘先生在灵堂里盘膝而坐,口中念念有词,一手不时挥洒着面前小盆里的五色粮食(小麦、大米、小米、荞麦、高粱等五种颜色的粮食混合在一起),又潇洒又受人尊敬。每念罢一道经文,都要吃喝一次。吃饭时,刘先生不但被奉为上座,面前的大鱼大肉也有别于其他客人。就这样在丧事上念念经,刘先生临走时,主人还要恭敬地呈送60至100元的辛苦费。这可比当曲林县上的一些局长以及东坪乡的书记、乡长强多了。韩卜生看在眼里,专程提着两束腊肉到刘先生处拜师,刘先生收下了这位有文化的年轻徒弟。一旦有红白喜事或盖房乔迁等事,刘先生在主人的邀请下,会带着韩卜生做些法事。韩卜生无非是敲锣打鼓,鹦鹉学舌,人云亦云的混吃混喝。至于有没有得到刘先生真传,不得而知。反正韩卜生自己另起灶炉,单独行艺时,本村及周边群众很少请他做法事。韩卜生这位半拉子阴阳先生觉着很屈才。干农活吃不了()
苦,尚未跨入阴阳两界的韩先生在本地又行不了法事,在这种情况下,韩卜生只有下川了。
韩卜生刚开始下川时并不顺畅,一次下川,行囊里的草药得八九个月才能卖完,一年也就下川一次,至多走两趟四川,除去吃住行,卖药所得收入所剩无几。两三年下来,手里仍然没钱,权当去外面见了世面。
八十年代末,年轻人盛行戴电子手表。听说香港的电子手表极便宜,不按个数卖,按公斤数称重卖,一公斤电子手表不足100元,按个数算,一块电子手表仅值2元多钱。下川不顺的韩卜生动心了,因为在当时的曲林县城,一块电子手表要卖50元钱。如果将香港的电子手表称买50公斤带过来售卖,就发大财了。
韩卜生从成都出发,经过数次转站,先来到广东。后经广东“蛇头”介绍,花了些钱,最终到达香港。
香港的电子手表的确便宜,照相机也不贵,但当时香港尚未回归祖国,楚河汉界非常清楚。从香港购买一两件东西带回曲林尚可,要采购50公斤电子手表回来,根本不可能。眼看在香港逗留时间将到期,韩卜生大脑袋转了几转,在自己的所有衣袋里、裤裆里、鞋子里、帽子里、贴身衬衣里都装满了电子手表,估计有5公斤,而手提袋里只装了广东海关规定的不超过10块表。
韩卜生多次走过四川,也经常乘坐班车、火车,他知道乘坐这些交通工具并不搜身。他从广东走香港时,出口检查人员也未搜身,他回来时的这一招应该能蒙混过关。谁想从香港出来进入深圳时,出港人员被检查的特别严细,韩卜生身上隐藏的所有电子手表都被查出没收。不仅如此,韩卜生还被广东警方羁押了半个月,之后遣返回曲林。倒是手提袋里的10块电子手表安然无恙的跟随韩卜生回到了曲林。
再次回到上湾的韩卜生身无分文,只有10块电子手表。这时,韩卜生已经30岁了,这在农村已属大龄青年,村上的适龄姑娘无人嫁给他。最后,韩卜生以这10块电子手表为嫁妆,以倒插门的方式将自己从上湾村入赘到青冈坡村康泰来家,做了康泰来大女儿康红梅的上门女婿。
周世泰坐在韩卜生家客厅组合式转角沙发上,与韩卜生交谈着。因为刚过完元宵节,韩卜生家里的熟腊肉是现成的,康红梅一会儿就热好,端出来放在茶几上。韩卜生还拿出一瓶泸州老窖头曲酒,与周世泰对饮。泸州老窖头曲酒在曲林县被称呼为“老县长”,意思是只有县级干部才能买得起喝得起此酒。这在大部分干部群众喝散装酒的时期,韩卜生用“老县长”招呼周世泰,足见周大夫在韩先生心目中分量不轻。
曲林县的下川人绝大部分没有学习过医药医疗知识,有相当一部分人不识字,全凭自己的判断和运气卖药治病。他们也渴望掌握一些医疗知识,既用于诊治病症,也使自己在与患者的交谈中显得内行。所以,青冈坡村的下川人对便民诊所的周神医都很尊重,都想从他那里讨教一二剂秘方。
酒量不大的韩卜生几杯酒下肚,就打开了话匣子,他说道:“自从与康红梅成婚后,我的下川事业也顺当了。我之前算过,也到师傅那里问过,我属兔,康红梅属狗,我大红梅7岁。卯兔与戍狗六合,乃上上等婚配,干任何事皆成。
“我重新干起下川行当后,可谓时来运转,财源滚滚,只五六年光景,就发了财,盖了现在住的这座房子。我再次下川时,在刘先生处学到的阴阳八卦手艺也派上了用场,并且屡屡应验。最得意的一次是1993年初秋在绵阳地区下川。那次下川,我先在平武县城摆摊卖药,只一月时间,所带草药就要卖完了,仅剩2斤左右的干黄刺根。我卖药收入已达到9000多元。我想取道坝子乡,在那里看望一位老朋友,然后回曲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