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城头传来鼓声,雄浑的声音压过风雪,回荡在天地之间。
三鼓过后,军仆转动绞盘,合力推动城门。伴随着锁链的摩擦声,厚重的城门缓慢合拢,镶嵌在门上的兽首闪烁寒光。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紧接着是急切的叫声:“慢,且慢!”
甲士循声望去,就见雪地中驰来一支队伍。近百名骑士护卫一辆马车,正向城门疾奔而来。
骑士身着越国甲胄,拉车的马足有四匹,可见车中人的身份非同一般。
“是越人。”
晋越以联姻结盟,盟约中清楚写明城池关卡不设限,允许两国使臣往来自如。
来者既然是越国人,自然要等待片刻,不能将其关在城外。
鼓声再次响起,不同于之前的厚重,而是三声急音。
军仆暂停转动绞盘,门板停留在原地,直至越国一行人飞驰到城下,鱼贯穿过城门。
最后一名骑士驰入,厚重的城门开始移动。
一声钝响之后,门板合拢。
奴隶合力驾上门栓,在门后支起方柱。凛冽的寒风被隔绝在外,卷着碎雪敲打在门板和城墙上,发出阵阵声响。
一队甲士跑下城头,拦住入城的一行人。
越骑知晓规矩,陆续翻身下马。
队伍中的甲长回身请示车内,不多时车门打开,车内探出一只手,递给甲长一枚铜牌和一卷竹简。
甲长手捧铜牌和竹简行至晋军面前,张口表明身份:“车内乃是越国令尹,奉越君之命使晋,拜会国太夫人及公子珩。”
晋军甲长验过铜牌,翻开竹简浏览一遍,确认无误后召来一名甲士,令其速报宫内,旋即举臂放行。
“宫门即将落锁,请使君去驿坊暂歇,军仆会带路。”
“多谢。”
越骑抱拳后回转,将事情报知令尹子非。
子非年过古稀,长途跋涉损耗不小,精神有些不济。闻言没有强求,下令队伍前往驿坊,明日再正式拜见国太夫人。
“先去安置。”
“诺。”
晋国甲士让开道路,越骑重新上马,跟随带路的军仆前往驿坊。
天色越来越暗,路上行人却不见稀少。路旁建筑亮起火光,靠近百工坊的一段路尤其热闹。
令尹坐在车内,无需推开车窗就能听到城民的议论声。
“大军连战连捷,听说已攻打到岭州城。”
“公子珩率军亲征,有烈公之风!”
看不到城民的表情,仅从声音推测,就能知晓他们的好心情。
“晋、郑相争百年,终于要有了断。”
“公子珩天纵英才!”
车轮滚滚向前,人群的声音被抛在车后。偶尔有火光顺着门缝和窗缝流淌入车内,短暂驱散黑暗,照亮令尹清癯的面容。
长眉俊目,鼻梁高挺。三缕长髯飘在胸前,仙风道骨,儒雅非凡。
队伍途经百工坊,一阵喧哗声传来,似雷声轰响,喜悦和兴奋的情绪瞬间爆开。
“鼎成!”
几名主事奔出坊门,满面红光,一脸兴奋之色。
“刑鼎已成!”
守在坊前的几名中大夫停止交谈,顾不得仪态,三步并作两步冲入门内,速度快得超出想象。
主事停顿片刻,只觉一阵风刮过,中大夫已掠过身侧。
几人转过头,只能望见远去的背影。
想起百工坊的规矩,主事同时哎呀一声,忙不迭追了上去,急呼道:“等等,您不能进去!”
中大夫迫不及待,当场破了规矩。主事连连跺脚,终究没能追上。
坊内的匠人顾不得许多,完成林珩的吩咐,都是兴奋异常。
“刑鼎铸成,天命在公子珩!”
马车经过坊前,车内的令尹恰好听到这句话。
刑鼎?
他本在闭目养神,思量明日拜会国太夫人。此时睁开双眼,回想传入越国的种种消息,联系方才在城门前惊鸿一瞥的巨石,心情颇为复杂。
“公子珩果非寻常之人。”
离开百工坊,前方道路逐渐变得冷清。
风刮过长街,冷意迎面袭来,军仆下意识加快脚步,众人紧跟上去,赶在大雪落下前抵达驿坊。
坊内主事提前得到消息,已经带人恭候在门前。
令尹走下马车,被请至东侧厢房。随行之人皆有安排,马奴也有食水,能够好生歇息。
“使君请。”
主事推开房门,向令尹躬身,没有一同进入室内。
房间十分宽敞,一面雕花屏风落地摆放。
屏风后设有床榻,榻上铺着厚实的被褥。屏风前设置木案,案旁立有铜灯。灯盘中盛满灯油,灯光照亮室内,未见一缕烟气。
房间内十分温暖,却不见一只火盆。
令尹除履走入室内,发现足底微热,不由得心生惊讶。
他回身看向主事,主事微微一笑,嘴闭得蚌壳一般,不欲多做解释。
恰好仆人送来热水和膳食,主簿借口退下,口中道:“有事,使君吩咐哑仆。”
话落,主簿再次行礼,退后半步转身离开。
令尹心生不悦,很快又压制下去,变成一抹凝重。
他走到屏风前坐下,哑仆无声跟上,打开三层食盒,捧出冒着热气的羹汤和菜肴。主食是粟粥,佐有酱和一小碗蜂蜜。
他身后是两名壮妇,各自提来一只铜壶,壶口还冒着热气。
三人态度恭敬,都是一言不发。
哑仆无法说话,壮妇是奴隶,根本不敢张口。
令尹对晋人的严谨叹为观止。心知问不出什么,干脆挥手命其退下。
三人匍匐行礼后退出室外,并不远走,相隔数步守在隔墙的夹道,既能挡风也能随时听到召唤。
房门合拢,令尹没有马上用膳,而是盯着面前的碗碟陷入沉思。
“公子珩这般人物,国君所谋未必能成,恐要费一番周折。还有国太夫人。”
思及此,他叹息一声,暂时压下烦闷,端起温热的甜羹。
刚刚吃过两勺,房门就被敲响。
门后是随他入晋的门客,方才有异常发现,片刻等不得,匆忙过来求见。
“家主,晋人有机关法!”
门客学识渊博,最擅长机关术。进入房间后发现端倪,他没有声张,也没告知同行众人,而是独自来见令尹,请后者定夺。
“机关术?”
“正是。”门客隔桌落座,探身前倾,目光灼灼,“若仆没料错,驿坊内设有机关,地面和墙壁发热源于此。有阻隔无法参透,挖开才能知究竟。”
挖开地板自然不行,毁墙更不可能。
门客以固有的认知推定是机关,殊不知真相同其所想相距甚远。
“不知晋人燃烧何物,应不是木柴。”
门客对机关术相当痴迷,关注点渐渐跑偏,同平日里的精明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