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天地之气乱也!”
只是高坐其上的嬴政,眼中露出了一抹寒光。
他抚了抚须,淡淡道:“我过去曾职任长史,因而多闻各方典籍。”
“若按你所说,祀梁妻哭城,那齐城当真是梁妻哭崩城的?”
“百变千灾,皆同一状。”
良相公或许无此意,但却有这样的苗头。
一念至此。
另一边。
无论如何,天的权威必须削弱,不然定会影响到君权,至于更进一步的解释,他暂时也想不到,不过眼下他更愿意将一切善恶归于君主一人之身。
“你们分明是私心作祟。”
“正因为此。”
“诸位观点都已表露清楚,老臣敢情陛下决断。”
李斯朝嬴政一礼,旋即转身看向了良相公,他冷声道:“天无意志,天道自然,王者兴于时命,圣而不神,灾异为阴阳所致,而非天神所谴告。”
“尔等口口声声说着,天故圣人,天生五谷以养人。”
“当年胡亥公子降生,你曾特意为其算卦,称‘卜筮得兑之归妹,昴宿七星成秦子。’”
“人终究是有自己的思想,因而是具有自由主动的,所以人既可能以符合天意的‘善行’,来维护宇宙整体结构的稳定及内部和谐;又可能以违背天意的‘恶行’来破坏这种和谐和稳定。”
“当时你说昴宿主赵,落胎于秦宫,则东方门户赵国必亡,门户一开,天下大定指日可待矣,并称天亡一国,必然先降灾异。”
“然则天意是不可违背的。”
“人之一生,短者数载,长者百年,所遇事物太多,有一二神异,又何显神异?”
而李斯等人则坚持天无意志,天道自然,王者兴于时命,圣而不神;灾异为阴阳所至,而非天神所谴告。
“这两者本无必然关系,只是偶然发生在同时,让人牵强附会,再人云亦云,便最终变成了祀梁妻哭城的笑谈。”
“上天若真能对人君进行谴告,这无疑是肯定了天存在意志,而有意志的天是一种有为行为,然世人皆知天自然无为,因而又谈何对人君进行谴告?”
“天如果有意志,希望君主推行善政,何以不更气,反而要降灾?”
这是嬴政绝不可能容忍的。
这道体系的解释权并不在君主手中。
嬴政在心中彻底判了这套体系死刑。
嬴政彻底明白了嵇恒所说。
“无为是天之道,有为则不是天之道,而是人之道。”
也就在这时杜赫第一次挺身站了出来。
“其三,灾异为阴阳所致,而非天神谴告。”
“无论是圣主还是昏君,天只按照自己的规律来运行,一切的灾异现象,都是跟政治好坏无关,自然的有自然的规律,不以人的意识为转移。”
他知道是人都会犯错,因而自是容许臣子劝谏,但却绝不容臣子可以借灾变随意批评君主和朝政,也不容许大权旁落,更不容江山易主。
“尔等过去口口声声称圣贤与天同道。”
“至于这次的荧惑守心同样如此。”
“因此,一旦人有了‘失道之败’,天就会以阴阳五行运行中的某种变异,例如‘木有变,春凋秋荣’,来对人进行提醒、警告、处罚等,目的是让人回到‘所当然’的道路上来,以避免最终的亡败。”
良相公这番话他很是不喜。
“风雨暴至,是阴阳乱也。”
在旁听一阵之后,李斯站了出来。
李斯对此嗤之以鼻。
“这是天心即民心的真实写照。”
“除此之外。”
他们主张的是天有意志,天命王权和天人谴告。
“日月食有常数,不在政治。”
“然则人生于天地也,犹鱼之生于渊,虮虱之生于人也,因气而生,种类相产。万物生天地之间,皆一实也。”
说着。
“然无论是尧舜禹,还是三皇五帝,皆是以善劝人,为何天反倒要以恶劝人?”
“至于你们之前说的‘凡灾异之本,尽生于国家之失’,更是荒谬。”
“正如之前殿下所言,天地合气,万物自生,犹夫妇合气,子自生矣。”
良相公没有再说。
“或时早久,时当自雨,汤以早,亦适自责。”
殿内争执声大起。
他又如何看不清下方的情况,只是李斯也好,杜赫等人也罢,终究都无法自圆其说,或者说都没办法更进一步的解释,最终依旧归于了神秘莫测的不可知上。
然就算两方在朝堂上争的面红耳赤,争的大打出手,争的剑拔弩张,最终都争不出结果的,因为谁都说服不了对方,也无法证明对方说的是错的,充其量只能一味的批判。
嬴政冷冷的注视着下方。
“为此,你们还曾多次拿周文王周武王举例,称文王得赤雀,武王得白鱼和赤鸟,然自然无为,天之道也,命文以赤雀,武以白鱼,是有为也。”
一言至此。
“正是因为当时人们都怀疑鬼神存在,不相信鬼神能够赏贤罚暴,才导致周代以降种种政治、社会和道德问题,最终天命为陛下所取。”
“文王当兴,赤雀适来:鱼跃鸟飞,武王偶见,非天使雀至、白鱼来也,吉物动飞,而圣遇也,此瑞物与周文王周武王相遇,乃是偶然而非必然,更非所谓天命之显。”
“丞相所言不合史实也。”
“而君主受命于天。”
李斯冷哼道:“人病则忧惧,忧惧见鬼出。凡人不病则不畏惧。故得病寝衽,畏惧鬼至,畏惧则存想,存想则目虚见。”
互相引经据典,对对方的观点予以驳斥,不断用一些史料佐证自己的正确,互相攻讦之下,整个大殿一片嘈杂。
“天道自然,何以谴告?”
他宁愿大秦走上‘修人事以胜天’,也绝不容‘上天’对大秦指指点点。
“灾祸不足以说明政治是恶的,祥瑞不足以表示政治是善的。”
“天道无为,如果谴告人,那便是有为。”
李斯丝毫没有退缩。
“是非自然也。”
这些大多是取至秦汉时期的观点,那时候争来争去只能解释一方面宏观存在的情况的,至于小事是解释不了的,这要等到达尔文才能解决,所以历史上无论怎么争,最终都会落到玄学上。
而玄学的终点是命。
也就是我们现在耳熟能详的宿命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