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暮色四合,天上白驹驰野良久始觉困乏,竟降天六寸,虚掩半身于西山彩霞之中,宋灵符错位视之,却见那轮半残红日铮铮映于龙女脑后,珠钗斜溜的雾鬓风鬟里缓缓生出一双色如羊脂的玲珑龙角。
龙女双目怒瞪,咬牙切齿道:“我可从未听闻荡魔真君有一位仙侣。”
旋即倏见她足下湖水粼粼震颤,空中水雾溟溟愈浓,那龙女猛然倾身扎入湖中,兀见那幽深湖底霎时浮现庞然巨物骇骇游动的黑影,须臾间,只闻一声怒潮轰鸣,一条白鳞浅鬃的巨龙从湖中腾飞而起,颀长身躯外绕满氤氲雾气,细密飞鬃里悬挂灵灵水珠,龙须随风高扬,龙尾凶猛摆荡,随势掀起的滔天巨浪化作促促雨针砸向地面,顷刻间林叶俱漏,泥沙俱下。
宋灵符一把抹去脸上淋漓的水珠,迅速抬眼瞄准天上白龙的方位,瞬间将熏球猛然掷出,皎皎银索劈空袭去,恰恰缠住一边矗然高耸的龙角,白龙猛然漫天飞舞起来,将宋灵符的渺小身躯带着在空中左颠右摆,意欲将她摔落,宋灵符强忍住眩晕呕意,双手紧攀住银索竭力向前挪去,索上节节段段俱是她掌中裂口流出的斑斑血渍。
蓦然,白龙一摆龙首,将身躯骤然下沉,宋灵符被颠入空中,旋即猛地砸在白龙没来得及缩回的龙尾上,宋灵符顿时头破血流,但顾不得一身伤痛,她左手狠抓住身下丛丛龙鬃,右手猝然猛拽手中银索,竟逼得白龙倒转龙头,她双臂寸寸发劲以致皮下筋脉崩裂,乌黑淤血自创口处汩汩渗出,染黑素色衣袍。
眼见龙首向龙尾缓缓移动,目前已近在咫尺,白龙龙吻怒张爆出惊天啸叫,正对龙头的宋灵符险些被强烈气流刮倒,她迅速稳住身形,双手攀住银索,奋力将身一跃,越过那张狂号不止的血盆大口,直直落至银索缠住的半边龙角旁,滚入密密龙鬃里。
“如此不敬真仙,当予你些教训。”宋灵符甩开手里拽掉的一把浅色鬃毛,威风凛凛道。
白龙仍在空中凶猛狂舞,宋灵符双足骤然化作一双锋利趾爪,她牵着哗哗银索稳步行走在翻飞如纸的龙脊上,每跨一步,利爪便死死钩住其脊背上的片片龙鳞,鳞片不堪重摇负摇松动,经劲风一鼓,层层龙鳞渐生密隙,已能窥见隐在其下的殷红血肉,白龙每翻身一下便痛如刀割,只得渐渐减小翻身幅度。
宋灵符沿着蜿蜒的龙脊再度回到龙尾,回身一看,手中银索宛如龙首与龙尾弯弯绕绕之间架起的笔直横梁,她重重一拽银索,白龙龙头随之一摆,巨口中再次涌出哀鸣,银索带着熏球的一端已牢牢缠在龙角上,她便将银索另一端紧紧系在龙尾处,白龙受制于有限的银索,顿时难以腾挪身躯,在空中如炸鱼般翻滚,随后精疲力竭,龙身重重下沉,砰然坠入明湖之中。
白龙入水后迅速化作人形,她衣裙褴褛,遍体鳞伤,强忍疼痛挣开困缚住手脚的银索,忽然,她望见不远处在水中失去意识、直直下坠的宋灵符,心中虽有百般不愿,但也不好放任对方不管,索性一咬牙,想着来日定要报仇的念头,费力向宋灵符游去,抱起她软绵无力的身体,将她一起带出水面。
两人像溺死的水鬼一样湿漉漉爬上岸。
龙女见宋灵符迟迟不醒,气脉也异常微弱,心下一急,冲动运气将安放于腹腔中的龙珠逼至口中,俯身与她唇对唇,将龙珠哺到宋灵符口中,渡给她丝丝精气。
眼见宋灵符的脉搏终于恢复跳动,身上创伤也近乎痊愈,龙女方才含住龙珠起身,重新将龙珠咽入腹中。
宋灵符悠悠转醒,只觉头痛欲裂,身上却惊奇地没有痛觉,累累创口甚至愈合大半,心知定是龙女所为,当下郑重道:“多谢贵人搭救。”
龙女此时也已休整完毕,她幽怨望着宋灵符,撇嘴道:“在没弄清楚你的真实身份前,自然不能让你出事。”
宋灵符故作稳重,掩唇矜笑道:“贵人是东海人氏,天府之事自然不能全知全晓,况且我与真君月前方才结为仙侣,封牒造册颇为繁缛,就连同居三十三重天的其他二位真君都未及时报知呢。”
龙女将信将疑,还欲张口再问些细节,倏尔,她望见面前这名身份存疑的女子身后竟影影绰绰显现出一尊煊赫金身,上有奥赜华光护体,其真容目不能视,其身形辨不明晰,通体唯见额上那一道流光溢彩的赤色宝印彰显其隆隆威仪。
那道虚浮幻影转瞬即逝,宋灵符似乎并未察觉身后异样,但龙女此时却已目露惊色,噤若寒蝉。
那是荡魔显威真君的分身宝相。
龙女骤然惊觉,天府众仙的法天象地皆为自身神通所化,一丝一毫风吹草动俱明摆于神只股掌之中,适才自己与太真玉女的冲突,荡魔真君定然知晓,那他又岂会旁观在侧,无动于衷?
虽然明确了该女子的身份,但由于方才被真君宝相猝然恫吓,龙女心中越发委屈起来,分明自己落得一身狼狈,还得顾及在人篱下,处处受制于人,在东海时可不曾受过这般屈辱。
她咬唇强忍泪意,向宋灵符不情不愿地拜谒道:“小女东海敖沁,见过太真玉女娘娘。”
宋灵符不知她怎的忽然性情大变,竟对自己如此恭顺起来,但也从善如流地虚扶一把她作揖的臂膊,客气回敬道:“请起。不知贵人驾临我府,是有何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