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山间林树繁茂、枝叶参天,纵使丽日乘空,然日光自攒簇郁林上疏漏而下,已悉数融进浓浓荫蔽里,徒剩星点明媚在目、沉沉暧昧滞空。
太微元君敛眉挥手,默立宋霍二人两侧的扶疏榆柳竟徐徐向中间聚拢垂条,形成一面宽延的风帘翠幕,重重叠叠遮住里面渐成歇势的斜云歪雨。
霍仙令见状嗤笑一声,为宋灵符整毕衣衫并安顿在一旁榆树下后立马冷冷开口道:“别装了,她已经昏睡过去了。”
话音甫落,只闻疾风嗖嗖贯耳之声,太微元君骤然援臂猛地劈裂面前翠帘,绿丝断枝霎时如剧雨般扑簌翻飞,只见她从袖中利落抽出一柄拂尘,纤手一甩,其上密密麈毛如绳索般飞旋而出,直直刺破面前阵阵迷目乱叶,一把套牢住霍仙令颀秀的脖颈,猛然一拽,啸啸将霍仙令凌空飞拽到自己面前,伸手紧紧掐住他泛红的脖颈,柳眉倒竖,杏眼怒瞠道:“你死便死了,老娘懒得管你,但别连累我的灵符!你带她来东海做什么?你不知道帝君他……”
霍仙令忽然握住她的手腕,眉间破魔宝印霎时华光大作,于素色抹额下暴出浩浩灵威来,他双目闪烁着炯炯明霞,唇角却牵出一抹阴狠的笑意道:“李玄都,若不是担心东华帝君察觉,我早剁了你这双爪子。”
东海境内,胆敢堂而皇之威胁水府仙只!
太微元君心火愈盛,不禁咬紧银牙,圆瞠怒目与他剑拔弩张地对峙良久,最终还是顾及体面,想着秀才不与兵斗,愤愤不平地松开了手,并收回缠在他颈上的拂尘。
她瞥了眼霍仙令裸露在襕衫外的皮肤,那些繁缛的朱字咒文已愈加淡化,几乎已分辨不出布白严谨的笔画,恰恰浮显出方才激烈性事后残留的浓重欲痕与暧昧血渍,意料之中地刺痛了太微元君的眼。
但眼慧如她,怎能辨不出那咒文是天府冠军显应真君神兵之上镌刻的金光咒?而冠军显应真君与东华元阳帝君又素有交往,想来这小子竟是妄图逞一番狐假虎威的戏码。
霍仙令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边整理仪容边回答太微元君道:“你弄错了一点,不是我带灵符来的,而是她自己要来见你,我是来寻她的。”
太微元君嘲讽道:“那你怎么不将人看顾好?竟须得你亲自光临我府,连哄带骗的将人运走?”
“你又说错了,我来不是为了带走她。”霍仙令挑眉嗔笑道。“我答应给她自由,让她自己去追寻这一切的真相,至于为何她会第一个来找你,我也不知,兴许她早就不信任你了吧。”
太微元君回讽道:“那你呢?你又信任她吗?答应让她自由却又暗中跟着她,甚至……”
她伸手轻敲了两下霍仙令额上的素色庆云抹额,冷笑道:“你连真面目都不敢给她看呢。她知道你这道杀戒印是怎么来的吗?”
杀戒印——已经许久不曾有人如此称呼过它。
太微元君假意喟叹道:“可怜我的乖宝,明明最重要的东西藏在你这里,她却什么都不知道,被你哄骗得好生可怜。”
霍仙令拍开她的手,皱眉警告道:“你少多管闲事。路要一步一步走,事要一件一件的做,当下最要紧的事便是教灵符了解当年蓬莱的内情,此事我不会插手,你当年与她颇为亲密,就由你来引导她。”
他话头顿了顿,随后破天荒地向太微元君躬身作揖道:“万望你念在昔日同游的情分上,帮这一次。”
太微元君一时愣住,立马回神摆出一副嫌弃的面孔道:“我就当是为了灵符,你又假惺惺个什么劲!”
得了太微元君的准信,霍仙令暗笑一声,只见他昂藏身躯旋即化作一缕淡薄轻烟,转瞬间便凭虚散弭于空中,再无踪影。
太微元君翻个白眼,手持拂尘故意在霍仙令方才散去的地方再三挥舞,仿佛清理某种乌烟瘴气一般,待心里过意的去了,便将拂尘徐徐收进宽博衣袖中,步履轻巧地踱至不远处的榆树下。
看着卧倒在榆树下昏昏沉沉的宋灵符,太微元君轻叹一声,俯下身抚摸着宋灵符的面庞,忽然,她无意间瞥见地上那颗滚落一边的云珠丸,其上鎏金花纹的矫翼凤鸟蓦地撞动她的心防,她指尖略使仙力,刹那间,只见宋灵符身形骤然缩小,浑身渐生出火红色的翩跹细羽,顷刻便全然变作一只体态纤盈的凤凰,太微元君将她轻柔抱在怀中,并收好那颗余香袅袅的铜熏球,转身步入山道,向野禅峰顶的仙府而去。
“娘娘您可算回来啦,先前话说不到一半就突然走了,扔我一人在这里,可盼死阿沁了!”
太微元君甫一入室,闲在软榻上的敖沁便立马起身来迎,望见元君怀里抱着的凤凰后,先是微微一怔,随后欣喜道:“这小家伙是谁?我除了云珠外,还没见过其他凤凰呢。”
太微元君笑道:“这也算不得其他凤凰,她是云珠的女儿,名叫灵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