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最后一口白面馍还在嘴里颠三倒四地咀嚼着，亲家刘立本便上了门。高明楼把他让进客厅，招呼着在沙发上坐下，吩咐巧英下茶。刘立本向巧英摆摆手：“别忙活了，今早喝的渣子粥，不渴。”
高明楼递上烟，在亲家对面坐下：“你这一大早跑我这里来，饭也吃了，水也不喝，不是对我有什么指教吧。是不是又要去内蒙贩牲口？想约我和你一搭里去？我可紧等着哩。我给你打个下手，你吃肉我喝点汤……”
其实高明楼猜出了亲家几分心思，论捞钱他比不上二能人；要论人情世事他二能人还真差几分。
刘立本这两天正为去不去高玉德家喝喜酒赶事情犯难肠。
前几天，二女子巧珍回了一次娘家，苦口婆心叮嘱他不要再和高加林拧巴，出他的丑，事情已经翻篇就别再纠缠不清。再说她和马栓处的很好，并不比嫁给加林亏。她还把大姐巧英说了一顿，责怪她不该对加林甩脸子说风凉话，他够苦情的了。还特意要父亲别忘了去加林家帮衬喜事。
刘立本实在不明白自家的二女子中了什么魔怔，那个陈世美式的负心汉淋了她一身骚气，还向着他说话，为他开脱。作为父亲能看的出，二女子眼中的怜悯心中的牵挂没有因情分的结束而消失。在任何人看来她已没有任何理由为高加林操心，甚至该用幸灾乐祸的心态来嘲弄这个现代版的“陈世美”所遭的现世报。唉！自家这娃楞是被高家晃脑小子骚情的五迷三道。
在刘立本看来老高家的霉运来的干脆及时顺天应人，要不心中憋的那口恶气啥时候出的来啊！
这个性情势利的生意人虽说嫌弃高玉德家的烂包日子，经过高明楼的指教，他也渐渐喜欢高加林了。这后生聪明能干心气高，人样子也彪正，自家女子跟上这人尖尖，自己脸上也有光彩。虽说有时也看不下年轻人的做派，可往后的日子毕竟是人家的，他们的模样就是将来的模样。他明白：看不惯的事要看开，也许今儿个看着疯癫的生活方式就是未来的普遍现象。自己好歹也在社会上闯荡了好多年，这点眼光还是有的。别看嘴上嫌弃加林，那是有意抬高自家女子的身价，咱家女子没文化，也不高攀你家后生，为的是在乡党面前不掉价码子。和做买卖一样的道理，关键当口要绷一绷，抻一抻。如果高加林真成了他半个儿，凭他的财力：高明楼的人脉；高加林的灵醒，瞅机会活动活动，再给加林弄个逛门外的营生，他二能人在这满河川里还不是继续上层人的风光？
没想到的是自家女子被这晃脑小子扔在了半道上。幸亏老天帮他出了这口恶气。哼！老天都站在他二能人这边哩。谁要戏耍我二能人，天都不答应！
高明楼看他耷蒙着眼皮不吭声，只是一赶劲地抽烟，便挑明了说：“你不是在为去不去高玉德家赶事情犯难吧！”
二能人抬一下眼皮，小声嘟哝了一句：“啥事也瞒不下你的眼。”他把脑袋往高明楼脸前凑凑，顺手把烟屁股掐灭在脚地上，可看到打扫的干干净净的脚下多了一块黑污，觉得不妥，又把烟屁股拾起放到条几上的烟灰缸里。
“好明楼，这不是让我作难嘛！我本不想去，可巧珍巧玲两个娃说我不懂礼数，非说这是人情不去失礼又掉架。可……可……这不臊脸皮嘛！”
高明楼坐直了身子：“你啊！还不如你两个女子。叫我说，你也得去。”
“他高玉德家那嫩老子把咱家娃淋了一身屎尿，我还上赶着去他家帮衬喜事，这不拿热脸去蹭人家腚沟子嘛！我还活人不？”
刘立本几乎叫起来。
“你都活到这岁数了，还不明白？这就是些光面子过场子礼节。我问你：你家有什么红白公事人家高玉德去过没？这是还人情的关节，你不去那是不通情理。我敢说高玉德这当下心里理亏得要命，你不计较这些去贺喜，他能感念的恨不得给你下跪，你信不？”
刘立本好像被说动了心，可他还是低声咕哝着：“我就是拉不下这脸皮……”
“要不这样吧，你实在不想去，心里迈不过这道坎，就让巧玲跑趟腿，把喜礼钱送过去，钱到人到的事。到高加林结婚那天，你那么多转轴心思，咋还找不出个理由推脱开和一众人坐一搭里喝酒的尴尬。这样不失礼也不失面，咋样？”
刘立本眼睛一亮，厚重的眼皮全撩起来了：“这样好！这样好……”
高明楼吐出包在口中的烟雾，不无可惜地说：“唉！多般配的俩娃，愣没走到一搭里。”
“人家眼皮子高，嫌咱家娃没文化哩。”刘立本恼悻悻地。
“跟你掏句心窝子话，我硬强下了加林的教师，这当下悔得要命，你看我那鬼子孙三星哪是做教师的料，愣是误人子弟哩。整日那个不正相，见到他我就想抽他耳光子。”
“他高加林就正相了，小姐身子丫鬟命。生就一身贱骨头，还老想那富贵事，文不上武不下的，我看拐家沟那女子也是看差了称杆杆，跟上这半吊子货，光景能好到哪里。哼！”
刘立本一脸的不屑。
高明楼一副具有长远眼光的口气说：“年轻人前程远着哩，将来的世事是他们的，加林这后生有文化性子硬，我可惜他，要有机会我得帮他一把。”
刘立本翻翻眼皮，像不认识高明楼一样，心想：这才几天不见，阎王变菩萨了？分田单干才多会的事，就把亲家的霸气威势一并分没了？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