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县里的当天晚上,县建设银行副行长付华年约柳荫吃饭。前些日子,付华年外甥的户口迁到城里,需办理转学手续,找到他帮忙。他和付华年是同班同学,关系一直不错,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只需找一所教学质量比较好的学校就对得起朋友,便委托教育局给办了。他已忘了还有这么回事,没想到朋友还人情来了。本打算不去,又一想,晚上一个人也无聊,就当见见朋友换换心情吧。
都是熟人,付华年还约上了另一位同事一起作陪。柳荫本来不怎么喝酒,可那晚上却一反常态地喝大了。付华年和那位同事不断碰眼神,心想:柳县长今晚是怎么了,才几天没见,领导换风格了?
吃完饭,柳荫又回到一个人的世界里,躺在床上还有精疲力竭的乏累。身子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旋转着翻滚着急剧坠落;脑袋被一阵阵胀痛与脉冲式刺痛轮番折磨着。
阔大的双人床,本是夫妻项背相望朝夕相处的地方,在他这里已成为阻隔他和梅映雪的一片空寂荒野。两人的结合,实际上是把已剧烈燃烧过的两堆爱情余烬作了简单堆混,是不可能再有什么炽热激情的。
有些口渴的柳荫,从床上下来,踉跄着来到客厅,打开灯,倒上一杯水后,一屁股陷进沙发里。他头倚在靠背上,紧闭双目,孤独凄凉又袭上心头。自己过的叫什么日子啊!他微睁开眼皮:惨白的灯光下,他和这熟悉的一方空间全都浸淫在粘稠的寂静里。石英钟的指针单调又准确地记录着时间的流逝,“咔嚓,咔嚓”声在阒静的夜里清晰有力地撞击着耳膜。
对面梅映雪卧室的门又在切割他的视线,朦胧中,那扇门一下子模糊幻化成一座嵯峨高峻的山峰向他压下来。他一激灵坐直身子睁大眼睛,那扇门又迅捷地退回到墙上,门上那几个几何图形的椭圆越看越像一张张玩世不恭的人脸在嘲笑他的无能窝囊。
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切和梅映雪有关的元素都会对自己产生莫名的压抑。她是自己的老婆,自己也从未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怎么总是有这样懦弱的心态。长久下去,不仅夫妻关系不会改善,职场上也不会有良好正常的发展,性格上的致命缺陷是事业人生的大敌,必须力戒之!
既然是合法夫妻,她的房间我为什么不能进,也许自认为的谦谦君子之风,在梅映雪眼里就是软弱和自甘边缘化的遮羞布片。
酒精刺激后的亢奋迅速膨胀起他要解除与梅映雪君子协约的欲望。
忽地站起身,他决定从今天晚上起做个小人。去他妈的君子!老子受够了这种画地为牢的束缚。酒酣胸胆尚开张,做回小人又何妨!
来到那扇门前,他要打开一个让他心心念念了好些年渴望了解的另一个世界。
他壮壮胆气,凝滞着满脸已扭曲的威严推开了这道门。
当他打开灯,屋里一切都尽收眼底的时候,发现自己又犯了一个大错:同样是住人的房间有什么能让他为之一振的意外发现呢,除了镜奁衣笥一些女人必备品,无非就是这方空间因长期空置显得清净卫生些。说到底自己无非想从梅映雪遗留在生活里的蛛丝马迹中窥得她对自己冷淡的原因,可一间陈设几乎千篇一律冷冷清清的卧室能提供什么信息?
他忽然感到自己像一个行径猥琐的小偷正在行窃,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一丝声响。脑袋里一片空白且“轰轰”作响,心脏激烈跳动着,脸皮像靠近了熊熊烈焰灼热火辣,眼睛也因脸酣耳热模糊起来。
他用力揉揉眼,稳稳心神,踅视了一圈,眼光最终落在了写字台上。其他家具一眼到底,只有写字台的抽匣是个谜。有了这个念头的刹那,心中也有了羞愧自责。眼前这个卑劣的自我是如此陌生丑陋,进入了别人的房间还盯上了别人的隐私,比小偷还要龌龊下作。县高官刘沙经常告诫班子成员:君子慎独,不欺暗室。这句话适于为官,也适于为人,而他今天要破防了。
不过他很快去除了心理上的障碍,这里是自己的家,梅映雪是他妻子,因此陷他于小人之境的前提条件并不存在。
他坐到写字台前的椅子上深深吸了口气,手指搭在拉环上,心里还在默默祈祷:但愿抽匣是上锁的吧!
他轻轻一用力,抽匣便“哗啦”一声轻吟,把它的秘密全部坦陈在柳荫面前:两本唐诗宋词;一个装帧精良的日记本。
他对两本书没兴趣,眼光被牢牢锁在那本日记上,也许那里面有他感兴趣的东西。可偷看别人的日记,在他看来比偷看女人洗澡还卑劣下流,但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明晦难定,越是别人的隐私部位越能引起他人的兴致。偷窥有时更容易看清真相,手段卑劣,结果却真实甚至神圣,就像强奸也许更容易诞生生命一样。
颤抖着双手把日记放在桌面上,轻轻打开第一页。内容让他很失望,是学校里的会议记录;又翻了几页,是学生的家访记录;再往后还有教学心得;学费收缴明细等。
柳荫把日记本拿在手里,左手捏住日记本脊背,右手将其弯曲,拇指慢慢滑向另一侧,纸张便一页页地从眼前蹦跳着跃过去。他想抓紧结束这次不光彩的行径,老觉的有一双眼睛一直在鄙夷地看着他,仿佛随时会有人闯进房间当场戳穿他的无耻。
猛然从日记本里滑落一张纸片,在写字台边沿上蹦了一下便飘落到地上。他急忙捡起来——一帧照片!一张年轻俊逸的男性脸庞!满含笑意的星眸和他对视着。